7.搁浅
7.搁浅
郭赫开展的那天恰逢裴临休息,他们到了艺术中心没找祁奥,自行买了门票排队进场。 展厅入口立着“请勿拍照喧哗”的提示牌,走道光线在人群逐一步入后渐次变暗,许是被气氛感染,大家都很安静。 不知从哪儿传出了嘈杂的背景音,参观者忽然像是置身在闹市街头,人声车鸣不绝于耳,相互之间的交流也逐渐放大音量。 但是棠臻却在这片杂乱中,听到了若隐若现的海浪声。 室内已经完全黑暗,虽有不少手机照明,仍然有人碰在一起,甚至撞到了展厅的装置。一时间惊呼四起,每面屏幕上都有不同的海洋生物游向观者,天顶与地板霎时变成幽蓝水镜,人群忽如浸入汪洋之中。 然而不等他们感叹美丽的幻境,更高分贝的工业噪声猛然响起,直把观众吵得和屏幕中的生物一样,失了方向地想逃离这片魔音灌耳的区域。 人们可以逃向另一个展厅,但困在屏幕之内,或者真实海洋中的生物,又如何逃脱它们的家园? 海洋不仅水域广阔,也能将声音传播得更远。人类的噪声污染干扰了海洋生物的习性,使其不能与同类交流或是躲避天敌,因此极易受到生存威胁。 没有几个人忍住了噪音在这里待到最后,环绕式大屏褪去深蓝,渐变成长长的海岸线,棠臻与裴临站在沙滩上,周身是成群搁浅的鲸。 然后,屏幕迅速闪现出鲸身的透视画面,几乎所有的鲸胃中都填满了塑料垃圾,其中一头母鲸腹内赫然有一只尚未成型的幼鲸…… 这样的冲击不言而喻。棠臻感到自己的手被握紧,她侧望着裴临,他的神情低落,嘴角耷拉着,看起来就像受困的小动物。 “如果受不了就算了,但我想看完这个展览。” 棠臻轻轻抱住裴临,哄着他别太伤心。半年前他一直在路边喂养的流浪狗不见了,为此自责了好久。他怪自己就算对毛发过敏不能收养回家,也早该想到给那只小狗找个新的主人。 “我们的能力有限,只有做好力所能及的事,其他也强求不了太多。” 裴临要陪棠臻继续看展,棠臻却赶他走,说不想看到最后出来一个梨花带雨的男朋友。 “那我去外面等你。要是后面太残忍的话……你也别看了,难过的感觉很不好散的。” 棠臻说知道,摆摆手转身向前。 她早就看过了上百部关于海洋的纪录片,人类对海洋的暴行比之更触目惊心的她都见过,早已将那些悲愤化为即使微小也要坚持奉行的环保理念。 参观者大都聚向有着悦耳音乐的宽敞房间,或在开放式空间中触击着交互屏上的水母。棠臻踏进一间名为“鲸频”的小展厅,里面黑漆漆得似乎空无一人,在她进入后隐隐约约像有水流涌来。 棠臻立在原地,屏幕开始展示奇妙的水花,她听见了辽远的海洋之歌。 那比螺音更为沉厚的喷射声如水般淌进她的耳道,屏幕中演变着鲸咏的万千姿态,棠臻心跳如鼓擂动,入神看着那些变幻莫测的图景,仿佛其中隐藏着生命的本源。 忽而一声长吟不息,原本对称的图纹像跃起的浪头般形成巨涛,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捂住棠臻的耳朵,替她隔绝了越来越绝望的鲸语。分散的波涛溅落在他们身边,一朵朵缱绻的浪照亮了祁奥的脸庞。 棠臻平复着呼吸,声音似水轻柔。 “你负责躲在这安抚每一个受惊的观众吗?” “不是,我只看见了你。” - 裴临的消息说他在展馆外的饮品店,祁奥与棠臻一道过去,郭赫和女友也在那里接受一个私访,几个人碰到了一起,正好可以互相认识。 郭赫的女友叫戴宛嘉,本职策展人的她同时也是海洋环保者,一直想用这种方式让人们深刻认识海洋环境的现状。内容构思企划了很长时间,现在终于顺利问世,不管成功与否,都算达成了一桩心愿。 “展览非常出色,别具巧思又很震撼。” 裴临真诚夸赞着,坐在一边的祁奥用肩膀撞了把他的胳膊,吊儿郎当地咬着果汁吸管道:“你是不是被吓哭才出来的?” 被揭短的裴临不好意思反驳他,棠臻却很维护男友。 “裴临只是多愁善感,你拿这个笑话他我要生气了。” 祁奥一顿,有点用力地吐出吸管,转头看着窗外。 与郭赫寡言的性子不同,戴宛嘉非常爽朗热情,她越看棠臻越觉着眼熟,叫出一个网名问她,得到确认后立即高兴地说:“我有关注你诶!” 两人更加投缘地聊起来。“上周你在一个渔村清洁的视频,我还转发了呢。不过本地的海滩我基本都去过,那个地方怎么看都很陌生。在哪儿呀?” 棠臻下意识地看向祁奥,他也看过来,与她眼神碰撞后又移开。 “无意中去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是哪儿。” 戴宛嘉没多问,继续和她交流其他环保活动。说起环岛公益赛,本来也很想参加,奈何前阵子腿伤初愈,还不宜骑行就没报名。 祁奥听她们聊着,想起那天回家就看起了棠臻的个人号,晚饭都没吃就把她所有的分享看完了。 他看到海滩清洁的习惯棠臻已经持续了几年,评论里自然有褒有贬。有人认为她纯粹是在作秀,也有不少人被她感染响应,一起带动这项环保行为。 话题转到了“鲸频”上,郭赫这才开口,解释屏幕中的形态是由鲸类发出频率构成的声能图像,即音流的具象展示。 “为了搞好这个项目,我头都秃了。” 戴宛嘉摸了摸男友并没有后退的发际线,问他是不是偷偷去植发了。 棠臻对裴临说很值得再看一遍展览,说着四人一起离座,准备回到展馆。 祁奥没有站起来,翘着腿淡扫他们一眼,说这几天帮忙很累,等会要回去休息。 “那晚上庆功宴记得来啊!” 戴宛嘉走前不忘提醒他,祁奥看着挽在一边的两人,眯起眼睛像是被斜射的阳光刺到。 “再说吧。” - 戴宛嘉的展览很成功,红黑热度齐飞。每天的观众多到要限流放行,也有许多声音在批评这是哗众取宠的极端环保主义行径,更有家长抱怨晶莹剔透的水母在小朋友触碰后不是变成肮脏的塑料袋就是骇人的鱼骨,实在容易给幼小的心灵造成阴影。 对此戴宛嘉表示,所有观点都是发自不同个体的合理想法,而她也只是希望人们能勇敢的脱离温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