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消音（上）

    漫天泼洒着细密的雨珠，风吹着像拽动如翼薄纱，在墨一般的夜空中缥缈。

    祁奥关闭了一切电子设备，早早地躺上床，静静酝酿睡意。

    明天就是环岛骑行赛了。他不知怎么，越想越紧张。

    明明参加过各种级别的赛事，大大小小的名次也拿过不少，输赢之类的虚名他从不在意。但是这次，却不一样。

    他抬起手臂覆在眼上，想要压住纷杂的思绪。

    可是人的心啊，是不能自控的。

    他越想要压制那些牢牢印进脑海的记忆，它们就越是翻涌清晰，每一束神经都在搭建关于那个人的点点滴滴，在把他扯向一条不应贪图的通路。

    祁奥气馁地甩开手，一丝颓幽爬上眉宇，紧闭双眼像在抗拒什么，身体随着脖颈扭向一侧。他蜷缩在床沿拽住枕角，几秒之后又辗转着翻身，望着空落落的大床低叹。

    海中、岸边、天台、山巅。夕阳、夜晚、烈日、暗室。每一瞬间的悸动在胸腔里反复重演。

    他无法忽视她在心里生根发芽，正如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界限，是不可逾越的朋友关系。

    祁奥闭上眼，再次抬眸后靠坐床头，伸手拿起桌面的紫螺耳坠。壳口水晶在柔和光晕下流溢着华彩，他轻轻抚过一粒粒莹润的圆珠，久远的记忆却怎么都不再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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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园里的旋转喷头放射出如雾水柱，一对在草坪上嬉闹的双胞胎回到室内，阔大的厅堂里已经亮起华美的水晶吊灯，挺着孕肚的年轻妇人与丈夫向长辈们问好，一屋子亲友其乐融融的笑眼转到了双胞胎上，姐妹俩机灵地对视一眼，立即跑向落地窗边的钢琴。

    两个小公主似的女孩儿合奏起初级钢琴名曲，人还没有琴高演奏水平却能看出平时的刻苦练习。她们的父母恭敬听着长辈夸奖，谦逊神色中难掩对女儿的赞许。

    成员都到齐了，管家吩咐厨房开始上菜。十来个人尊卑有序地在饭堂入座，初始的寒暄过后，一场家宴吃得如同集团会议，掌管着不同公司的总裁向上座的董事长报告着财务与项目状况。

    双胞胎听着无趣，又不能提前离席。jiejie忽然壮起胆子问：“外太爷，可以看电视吗？”

    脆亮的童音打断了一个枯燥提案，被叫的老人露出和蔼笑脸，招来候在一旁的管家给小公主开了电视，再把遥控器送到她手上。

    女孩很懂事，音量开得不大，叔伯爷爷们继续着工作汇报，偶尔在老爷子的示意下碰碰杯，一顿饭就快吃到尾声。

    “哇！是小叔叔诶！”

    双胞胎meimei的惊呼引得大家将目光齐聚电视，90寸的曲面液晶屏中，一个手捧奖牌的女人正在接受采访，而她背后同样一身骑行装扮的男人，正是坐在席间的家宴成员。

    这是一个网络频道，屏幕下方的字幕显示她是刚刚结束的环岛公益联赛亚军。因为赛事的承办目的是建立应对海洋酸化的措施基金，采访记者颇为辛辣地指出如此重大的全球性项目，仅凭一些民间力量能起到什么效用。

    受访的获胜者保持礼貌微笑，细细解释着基金建立后会与各方组织机构合作，以现今能实行的最大举措去防止进一步的海洋酸化。

    然而记者不依不饶，直言海洋酸化的根源即是二氧化碳过量排放，如果不能遏制人口增长与工业废料，做什么都是杯水车薪。

    “你觉得政府和企业能为百年后的变局退让多少眼下的利益？”

    受访者的笑容收起，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肃穆。“你知道我给不出那些答案。”她直视着镜头，两眼中的沉静引人聆听她的声音。“诚然人类使地球患上绝症，它潜伏漫长，一旦成势即不可挽回。但是哪怕我们很难祛除病灶，也不能放弃任何可能的尝试。一些缓解、延迟的手段，也许就是为最终剜除毒瘤在争取机会。”

    电视突然黑屏。双胞胎姐妹看着舅公把抢走的遥控扔向小叔叔，脸色很凶地骂道：“说了别在公众面前露面！让你在外面游手好闲就算了，连这点热闹也要去凑！”

    遥控器的金属外壳砸到太阳xue上，祁奥忍着钝痛没动，垂着头继续吃菜。

    众人为了缓解父子间的紧张气氛，话头针对起刚刚屏幕里一问一答的两人，尤其对受访者的理想主义极尽嘲讽，笑她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臭丫头。

    “看她那么漂亮，护肤品用了不少吧？准备怎么呼吁减少化工污染？”

    祁奥捏紧了筷子，辩驳的话就要冲到喉咙口，却看到他们满不在乎地作态。

    你说什么都是放屁，没人会听。他自嘲的想着，低头猛扒一口饭咽进肚子里。

    “祁昊什么时候回来啊？”

    老太太对缺席的长孙很是挂念，这满屋子的人月月准时赴宴，唯独大孙子已经小半年不见了。

    没等儿子儿媳回应，老爷子开了口：“不回来好，说明岛上的项目进展顺利。”

    他双手扶着桌沿，管家上前拉开楠木椅，家宴正式结束。

    男人都随老爷子进书房，女眷们则在客厅闲话，祁奥一句道别也不丢下，直直奔向车库。

    冰紫色的车前灯亮起，祁奥跨进驾驶座摁下中控，屏幕上的DBS与轰鸣声一并出现。

    跑车飞驰出幽静的庄园，他单手扯下领带，凌厉的剑眉紧蹙，点漆似的瞳中燃起锋锐怒意。

    每月中旬的家宴，他都是沉默着来沉默着走。要不是挂了那个姓，必须去当一个可有可无的背景板，他实在不想回到那个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家里。

    他知道全家都在笑他是个酒囊饭袋，家族生意概不打理，只会拿着信托基金在外面挥霍。祁奥无所谓，只要能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怎么笑话都行。

    红灯亮在路口，祁奥踩紧油门，径直冲了过去。

    他不介意被多少人轻视，可她不该沦为那些人的笑谈。

    他怎么能坐在那里亲耳听着，连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口？

    这样可笑、无能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妄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