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潮境（下）

    棠臻仰脖慢慢地坐下，双眼不舍得放过每一处惊喜。

    晦暗的洞内，石壁上布满了五彩斑斓的海葵，它们收起湿软的触手冠紧贴在一起，扁圆的身体与在海中绽放的姿态截然不同，呈现出一番别样的美感。水螅群摇着纤弱的长茎躲藏在岩壁缝隙里，透明的支杆如蛛网又像水晶，要很努力才能发现它们的存在。

    这是一片潮间区，每个月只在最低退潮期才显露短短几个小时。因为长期沉睡在海中，这儿的沙质尤为细软，棠臻平躺下来，沙粒蹭过裸露的肌肤带来些许痒意，她却舒服地不想动。

    “去游会儿？”

    祁奥脱掉骑行服，精壮的上身近在咫尺。棠臻别过眼摇摇头，“没带泳衣，不太方便。”

    祁奥闻言也不再邀她，几步跨出去，像一只剑鱼般冲向海里。

    他在近岸处来回游着，双臂有力地划出不同泳姿，雪白的浪花在他周身起落，那头湿漉漉的黑发和海水一起，反射出闪闪的流光。

    棠臻朝外走出一些，坐在头顶峭壁落下的阴影内，这样的距离让她看到了祁奥的笑容。他微眯着眼睛摆动脑袋，张开的嘴巴一点不在意喝进海水，她能感受到他的快乐，是一入海中就浑然忘我的自由自在。

    祁奥突然停在一处，双手浸在水中浅浅划动着，被湿发遮住的眼睛直直望着棠臻。

    然后他深呼一口气，一个猛子扎入水下。

    世界忽而变得安静。

    棠臻闭上眼，仔细聆听着海浪被风漾动的水声。除此之外，天地间仿佛空无一物。但她知道，还有许多生物隐藏在这一小方区域，它们忍受着缺水的煎熬，静静等待着潮水的复归。

    而他们是闯入者。不管多么小心翼翼，仍会在无意打扰的世界留下改变的痕迹。

    那动静大了。棠臻睁开眼，祁奥从水中走向她，满身水珠滑下舒展的麦色肌rou，湿答答的刘海遮挡住眼睛，唇却勾勒出胜过朝晖的灿笑。

    他像累极了似的径直躺在棠臻身边，沾了满头一背的沙子也浑不在意。祁奥嘴角凝着那抹笑，半支起上身斜斜看向棠臻，缭乱发下的眼神透着热意。

    棠臻避开他的视线，走到洞口的沙地偏角，才发现远处有株红树孤零零地立在海中。它的呼吸根露出海面，树冠葳蕤似枝干无力支撑，本该成群的构成防风屏障，却形单影只地面对着海潮。

    “这里已经是我见过本地污染侵害最少的海岸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还会有红树林生境退化的现象。”

    祁奥穿回了衣服，他站在棠臻身旁。海波漾起一道道光滑的水痕，红树轻轻摇曳着，有鹭鸟翩跹飞来，归巢的时候到了。

    他们返回原路骑行，经过沙滩时看到散布的垃圾，棠臻犹豫着叫住了祁奥。

    “现在还不算太晚，能不能再耽搁一下？”

    祁奥理所当然地点头，她在路边商铺中搜寻着，然后骑向一家劳保用品店。

    棠臻买了一副橡胶手套和几个垃圾袋，拎着这包东西就直往沙滩走去。

    祁奥没有问她要干什么，也不说帮忙，只看着她拿出口罩戴好，再将手机靠在一块礁石前点击录像，接着开始捡拾那些生活与渔具垃圾。

    她的动作很利索，看起来很有经验，没有一股脑儿全朝同个袋子里扔，而是一件件地分类装袋。这片海滩堆积的废弃物也不多，棠臻很快就清理完毕，将几袋垃圾放入岸上的回收箱内。

    摘下口罩和手套收进剩余的垃圾袋，棠臻捧着手机刚要打开社交账号，这才看到祁奥“求解释”的疑惑。

    “我每次准备去海滩都会带上这几样东西，在离开时带走自己和看到的垃圾，再把捡垃圾的视频传到个人号上，带起海洋无垃圾，与我齐净滩的标签传播，鼓励人们尽自己的举手之劳，改善海洋环境减少白色污染。”

    说话间棠臻已经发布了视频，祁奥默默记下她的账号名，惭愧自己与海洋为伍多年，都没有这些环保意识。

    回到城市的天空依旧明灿，夏季的夜幕可不会轻易落下。

    棠臻提着刚买的芒果来到租屋，走近门扉正要拿钥匙，一阵挡不住的食物香气从里面飘出来。

    她开了门，屋子里亮堂堂的，裴临正在案板上切菜，闻声回头看她，一旁的汤锅里冒出香气四溢的白烟。棠臻深深闻着香味，走到他身边洗过手，勾着他的脖子落下一吻。

    裴临笑着回吻，克制自己切过葱姜蒜的手不去搂她，嘴唇却沾了她就不想分开。

    棠臻支吾几下，在两人呼吸明显急促起来时推开他，现在可不是缠绵的好时候。

    “外面还没天黑，怎么就拉起窗帘了？”

    裴临租的这套两居室客厅有一整面落地窗，采光非常好，除了某些少儿不宜的时候，他们很少拉上窗帘。

    “我早上准备拉开时发现挂钩好像坏了，卡在那拉不动。想想反正这两个月太晒，也就不打算换了，等夏天过去再让客厅重见天日吧。”

    裴临将佐料放进汤锅后拧开炉灶，把早就备好的食材扔进炒锅，随着嗞啦声响炸开，油烟也弥漫开来。

    他不是懒惰的人，不换挂钩的理由听起来有几分道理。棠臻没说什么，去卧室拿了衣服，就进浴室了。

    洗去一身疲惫后，饭菜也都已上桌。

    棠臻端起碗筷，称赞了一番裴临逐步见长的厨艺，然后开始说起今天的短途游。

    她说得绘声绘色，力求让他身临其境。裴临感受到的却是她一路的心情变化，怎样从因为自己的失约懊恼，而渐渐被好奇吸引，最后在疲累中收获了意想不到的惊喜。

    她给他看了那棵遗世独立的红树，那是她今天唯一拍摄的照片。

    “下个月，我们可以一起去。”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棠臻抓紧裴临的手指。

    “就是在等你，我才没有拍下那些景色。”

    两双清澈的眼睛凝着相同的蜜意对视，裴临抬起交握的手正要去吻，棠臻笑着及时缩回。

    “满嘴是油，快吃饭啦！”

    裴临朝她挤出个鬼脸，重新拾起筷子，给棠臻夹菜。

    “不过那地方是真的远，骑回来时我差点坚持不住想叫车，现在全身都像散架一样累。”

    “下次咱们换辆单车，一人载一段，轮流骑就不累啦。”

    “那就不能叫祁奥了，否则他肯定要怪我们秀恩爱。”

    “好啊。不过你还记得路吗？”

    “你敢小看我？春假在西双版纳穿越雨林是谁把你带出去的？”

    “可是你不脱离向导自己走，我们能迷路吗？”

    俩人你来我往地从拌嘴到拌筷子，说说笑笑吃完一顿饭，棠臻执意要收拾碗筷，裴临就去冲了个快澡，出来直接把她往床上抱。

    他手法娴熟地给棠臻按摩着双腿，肌rou的酸痛感慢慢消退，棠臻的睡意也浅浅袭来。

    忽然被他翻了个身，棠臻一下清醒，裴临双手捏着她的腰肢，俯下身在她耳边轻道：“你今天超额锻炼了，下背部的核心力量要好好恢复啊。我们做点瑜伽吧？”

    低低的气音吹得她哪哪儿都痒，棠臻闷头笑着不理他，由着裴临压在自己身上好好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