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翌日,外头的日光刚透过窗缝照进来,谢青鱼就听见好大一阵动静,一听便知是山里头那只讨债蛇! 她压着性子忍了又忍,从被子里爬出来倚在床头随手掐了个诀,昨日闹得太晚,她伤势并未全好,魂体也不太稳定,可没那个精神气同人吵架。 谢青鱼披着轻裘慢吞吞踱步到外堂,收着点下巴,一面捻着垂在颈窝的发丝,一面勾出夹在软绸中衣与外衣间的绣花月白发带,走动间绣着长枝水仙的裙摆漾开小片涟漪。 右脚刚踏过屏风,她就瞧见甲一被三师姐一巴掌掀翻在地,登时耳边“霹雳啪啦”,满目木屑迸溅,都快将她屋子里的地板砸出个坑来,真是好大的威风,好大的火气!一时间她心里那点起床气反倒跑了个七八,只剩满心的好奇了。 “怎么了,是阿葵不愿搭理你的疯言疯语了?还是…”她抿嘴笑着迎过去,给般若留了点面子,拣着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的东西说。 般若先是冷冷瞪她一眼,旋即细细的手腕一转,阴冷的眼神软了些许,“有时我真想——” “吃了她。” 谢青鱼面色如常,没被她话里的血腥气吓到,三师姐阴晴不定,恨起人来毫无道理。她提起裙摆入座,两指捏着小杯,含一口茶润嗓,心不在焉地听。 东升的艳阳穿过斑驳的门窗,光影如无形的微风般轻柔地拂过二人眉眼,般若觉得刺目,而谢青鱼觉得正好。 “她总是怕我,躲我…真教人憎恨。” “从前人家爱你好多回,你次次拿阿葵当挡箭牌搪塞过去,这回如了你的愿,反倒不乐意了,三师姐你好难伺候呀!” 闻言那双竖瞳骤然缩小,旋即又被冷白的眼皮盖住,这话虽难听却是中肯的,般若吐着信子沉默半晌,末了生硬转开话题:“我怎么样那是我的事。反倒是你…听大师姐说你过几日要启程回乌灵?” 她语不惊人死不休:“…你要嫁人了?” 谢青鱼张口结舌,口中的茶水都快喷出来,急忙吞下去,却不想呛到了,掌心撑在桌边猛地弯下腰剧烈咳嗽,半晌顶一张大红的俏脸坐直,低吟一声,“师姐你在说什么呀——” 这段时日因五师妹重伤,寝室来来往往许多的人,而她对灵池众人又没那个设防的心思,书桌上那些个信笺早被一伙师姐妹们有意无意看了个光,更何况是那么一只色彩艳丽,花里胡哨的小鸟儿。 灵池的一草一木都枯燥乏味得可怕,师姐们早就讨论了个底朝天,叹道:真是好符合小五眼光的一只鸟。 般若没什么看法,只是她喜欢素净一点的,羽毛蓬松一点的,冬天可以簇拥着取暖,夏天可以一尾巴甩进水里泄愤。那小凤凰实在不够看。 而今天早上,她和灵毓一同去稻苗堂时,鼻尖忽然嗅到小师妹身上熟悉的气味,心中有了几分不妥帖的猜想,这才有心试探五师妹几句,也旨在点醒。 “那你回去作甚?” “…自然是有我的事,那可真是天大的,又愁心的一桩事。不然我才不愿回那地方,只不过这事没个准话,我才不愿说出来。”那嗓音鲜有的低落,罩住小半张脸的指不禁地揉搓眉骨,眼前避无可避地浮现后半夜师妹发作,缠着她弄了好久,最后伏在她身上昏睡了过去的画面。这几日一得了空,她便翻阅阁中古籍,飞信旧友,又从师傅那旁敲侧击,才得到一些线索。 长睫掩住晦涩的目光,谢青鱼喃喃自语,“…但愿不是空欢喜一场。” 成与不成,要去了才会有分晓,中途少不了同那些老不死的斡旋,连师傅都没能拿到的东西,她怕是更难得手。 二人说了不少交心话,眼见日上三竿,到了稻苗堂放学的时辰,般若才起了要走的心思。此番谈话后般若疑心稍散,顺手捎走谢青鱼库房里几根上了年岁的名贵木材,这才施施然离去。 显然心情极好。 今夜师妹有事,独留她一人枯坐书案前,她垂眼托腮替师妹开脱:这话抱怨得其实很没道理,原因有二,其一事实上灵毓很少在她这里留宿,其二就算灵毓好心来看她,也免不了她被罚抄门规的既定事实呀! 弯月刚过枝头,冷冷清清的庭院刚送走一位访客,又见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侧身躲在木窗边,清清嗓子,装模作样地曲起指节敲敲木框。 那面帘子在月色里缓缓升起,露出一张雪白冷然的脸,眉梢、眼尾以及唇角都显现了然的弧度,这个临行前的晦涩夜晚顷刻间变得明亮与轻快,“师姐来了怎么不进来?” 谢青鱼不拿正眼看她,倚在窗户边,“师妹有贵客,做师姐的又怎么好叨扰?” “那师姐快走好了。”钟灵毓手腕一转,拉绳脱手,竹条帘子窸窸窣窣落了满面窗,甫一转身,听见师姐在外面气急败坏道:“我明日都要启程了,你还这般气我!” 是呀,谢师姐明日都要回去了,才在前天晚上匆匆忙忙告知我。 她步子更急了,一边用掌心压折琴谱,一边正欲抄起蕉叶琴前去冰室。 谁知一个呼吸的功夫,谢师姐破了阵法,闪身进屋疾步从后追过来,一阵疾风而过,双臂如藤蔓般紧紧缠着她,低头用唇寻着她掩在衣领与发丝内的颈子,鼻尖沿着血管脉络一路顶弄蹭刮,后又小心翼翼勾着舌尖舔舐,唇齿啮咬附着一层软rou的软骨,一呼一吸,周而复始,湿漉漉的,闷热的气息从衣领流窜进衣裙里衬,犹如炙热的小蛇游弋在紧贴肌肤的布料叠层,若隐若现,鼓动埋在肌理之下的火星子,亟待一把干燥的柴火,又或是率先低头的人。 再开口时,谢青鱼语气缓和不少,她去找师妹横在胸前的手,强硬地挤进她握紧的手心,与之交握,长睫飞快地扇动,又压下,被咬得嫣红的唇翕动:“我气什么,师妹你心知肚明。” 她话锋一转,“不过,我才不想称你的心,如你的意,打道回府!” 她是不想走正门么? 是师妹不让门给她进,还当着她面,堂而皇之请他人进屋吃茶,这怎让她不生气,不动怒。 语毕,谢青鱼眼底又泛起水光,舌根发麻,尖牙隐隐作痛,总算知道般若那股子想“吃人”的恨欲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