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掉落悬崖来到神女渡的异乡女人
清晨，雾霭渐散的时候，一艘载着几个女人的小船驶出了神女渡。 船尾，林听低头坐在那里，闭着双眼。她的手里握着一根竹笛，无意识地轻轻抚摸着。 竹笛是她的搭档送给她的礼物。 这两天，她第一次一个人行动。 这根竹笛陪着她在黑暗中一起度过了非常紧张的那几个时辰。也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任务，就只是给某个地方的女子书会送了些书，顺便在那一带的街头巷尾偷偷地张贴了一些绘有威严的神女像的画报，最后将一些收集到的信息带回了神女渡。 小船行驶得很平稳，直到来到某个河流交汇口，水流变急了不少，小船也晃动得厉害了起来。 林听睁开眼，一抬头，就看见河流交汇口的一角，一年前她从那里掉下来的那个悬崖。 ——林听从书外世界的某个悬崖掉下来，往下坠落的不知哪一瞬就穿越到了这本名为《逆风天下》的小说的世界里，摔到了那个悬崖的下边，然后被神女渡的人捡到。 从那一天，到今天，是第二个年头了。 在书外的世界，她曾是一个耽美BL文写作者。她可以说是相当敬业的一个写作者，在被推下悬崖之前，她还在构思下一章要怎么写。 她的新婚丈夫，也被她写在了小说里，和一个虚构的男性角色一起组成了一对副CP。 而将她推下了悬崖的，就是她的新婚丈夫。 然后意外地，她穿越进了当时在耽美小说榜上排名就在自己的小说前一位的这本《逆风天下》。（当时《逆风天下》刚开始连载，因为作者的名气比自己大很多的关系，《逆风天下》一开更，排名就上升得特别快。） 一年过去了，现在再看到这个悬崖，她已经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了。 但她的神情还是有些怅然的，被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女孩注意到了。 “林jiejie是想起来以前的事了吗？”女孩问。 林听摇摇头。 这个女孩，叫小白雀，比自己的年纪要小不少，但比自己加入神女渡的时间要稍早一些。因为俩人都很喜欢做一些糕点，一起聊天也比较多，然后就成为了朋友。 “林jiejie还是记不起以前的事吗？”小白雀问。 “……抱歉。”林听说。 “这又不是什么需要抱歉的事，林jiejie太温柔啦。”小白雀说，说着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了一些油纸包着的糕点，递给她，问：“要不要吃些？” “谢谢。”林听说，拿了一片枣糕，放进了嘴里。 小白雀做的糕点，总是喜欢加很多糖。枣糕本来该是很酸的，这甜味几乎都要完全盖过酸了。 林听吃着这甜得过头的枣糕，忽然就鼻子一酸，只能扭头望天，暂时放空了一下自己的思绪。 小白雀这么喜欢甜，也许和她曾经的经历有关。林听听小白雀提过一点她之前的经历，后来又听自己的搭档说了一些小白雀自己肯定不会说的部分。 和林听一样，小白雀也是被神女渡的人救回来的。 听说当时已经奄奄一息了——骨瘦如柴、浑身烂疮的小白雀，被某家伎院的人遗弃在了荒坟堆。当时还天降大雪，白雪几乎将她淹没，救她回来的神女渡姐妹都说简直是神迹了。 女娲神上保佑的神迹。 虽然女娲神上早已不知神游离去在何处了，但女娲神上创造她们时留下的痕迹，是在她们的灵魂之中一代代地传承着的。 那家伎院，不久后就被暗堂的人（暗堂和神女渡一样只有女人）给烧了个干净。 ——所以，到了书里的这个世界之后，林听总是忍不住说抱歉。 因为，她得赎罪啊。她曾经向往无女世界、并将之写成小说的罪。还有，曾经忘了那个邻居meimei的罪。 “……她们说要不试试把神女像印在糕点上，卖也好，送也好，我觉得还不错，林jiejie你觉得呢？我还挺想试试的。”小白雀说着，语气轻快，看着心情相当不错。 “嗯，”林听点头，“我也觉得挺好的，可以试试。” 她刚才有点走神，每每看着笑得十分天真无邪的小白雀，她心底的罪恶感有时候会忽然刺痛起来。 无论她在这里做了多少弥补的事，她曾经的罪过，却已经永远定格在了她再无法触及的书外的世界。 但至少，在这里，她还可以尽力吧。 驶过了水流湍急的河段，小船再次恢复了平稳。 半个时辰后，小白雀和其她的几个姐妹先下船了。林听要去的地方比她们的任务中转地要更远一点点。 她要去接她的搭档一起回神女渡。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后，小船在河边的一处小竹林旁停了下来。 林听和掌船的姐妹说了再见，踏着露出水面的一块块礁石，来到了岸上的小竹林，向她的目的地走去。 小竹林的边缘，有一座小小的神女庙，是神女渡的姐妹在几年前建造的。因为不想太过引人注目，这小小的神女庙建得很朴素，素瓦白墙，大约只有半人高，一米多一点的宽度，内里正中的神座上什么都没放，只刻了一个“女”字。 林听经过神女庙的时候停了一下，向着神座上的“女”字，即女娲神上，双手合十，十分敬重地行了一礼。 和那些将女娲神上污蔑为了某某父神之妻的庙宇不同，神女渡的姐妹所信仰敬重的，是一切人族生命的本源之母神。 ——所有的人族新生命都是女性创造的啊！女性在她的zigong创造新的生命，然后她创造的新生命被她送出zigong，经由她的yindao来到这个世上！ 创造者即是神，神创生，亦有创死的权力。 这么简单的本源真理，她从前却被蒙蔽了双眼，从未曾注意，更从未曾在意。 更从未曾承认过，书里与书外的世界，身为女性的她们，是处于何等讽刺的反而被被创造物所压迫的境地。 林听慢慢想明白这一切，是在被神女渡的姐妹救起来、相当于重生了之后，有了这个机缘去反思反省，非常自然而然的一个过程了。 向女娲神上行礼之后，林听没有多停留，转身继续走向附近的一个小县城。 她的搭档在那个小县城一带的某个角落，等着她。 沿着河渠，走到了靠近小县城城墙的某片树林，然后林听爬到了树上。 这个小县城靠山傍河，山不高，河也不宽，驻守军只有几十人，从地理位置来说并不十分重要。 她在书外的世界里就有国家二级运动员证书，到了这里身体素质也还不错，在神女渡接受了持续的训练之后，现在翻个小县城的城墙是没问题了。 而且在这里她还有另一项天赋异能加持，避开视线不成问题。 通俗来说，她到了这里之后，第六感变得特别灵。她能预感到周围人的动向，甚至偶尔能察觉周围人一些隐藏的想法，类似于读心术，加上一些短时间的比较模糊的预测能力。 她和她的搭档谈过一些，关于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异能。（她没有跟搭档说自己是书外来的，只说自己是异乡人，从某个很远的地方来的，然后她失去了很多记忆，记不起来到底是哪个地方了。） 没有结论，但她觉得可能是她从悬崖往下坠落然后穿越的那个瞬间，她的灵魂之类的东西碎了一部分，飘散在她的躯壳之外。而通过那些碎片，她就能感知到周围人的动向和想法。 林听在树木之间移动着，很快来到了距离城墙最近的一个位置，在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她动作迅速地翻过了城墙，来到了小县城内。 她再次爬上了一棵树，从树上跳到了一个院落的围墙上，沿着围墙走了一段，又跳到了一棵树上。 就这么注意着不被人发现地在各种树上、院墙上、小巷里行走着，很快，林听就到了她的搭档所在的一个废弃院落的附近。 她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动静，确认了她的搭档就在一面破落的院墙的后面。 同时她也发现有人在靠近。 得想个办法让这个人绕开走，她想。这破落院墙后面的事，是一定不能被发现的。 她首先学着恶狗的叫声叫了几声（练习过很多次，现在应该是很像了），这个人的脚步停了一下，犹豫着又往这里走来了。 她只得移动了一下位置。到了能看到这个人的一个位置，她拿起随身的弹弓和小石子，对准这个人的脚边，就将小石子打了过去。 这是一种特制的小石子，打过去的时候会发出很吓人的很像“闹鬼”的尖锐的声音。 这人是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这次被吓到了，啊啊啊地惊叫着就往反方向跑走了。 林听所感知到的，这个男人应该是想抄近路去附近的某个地方。 如果能让他感觉这条近路不太妙，并将这个消息扩散出去，就更好了。 再次感知了一下，确认附近没人了，她才往那面破落的院墙走去——准确地说，是从这棵树上爬到另一棵树上，始终对附近保持一定的视野范围。 终于，她在某一棵树上停下了。 往下看，院墙后，几个女孩围绕着一个女人坐着。她们的手里都拿着一根树枝。 女人先用树枝在沙地上写下一个字，一笔一划地慢慢写，然后她轻声读出这个字的发音，接着是简单的释义。接着女孩们也跟着轻声重复这个字的发音，一边用树枝在沙地上写出来，写完一遍后用小石块将字抹掉，然后用树枝再写一遍。 林听想起一年级时在教室内学习识字的自己。当时的语文老师，也是一位很温柔的女性。 ——在教女孩们识字的那个女人，叫赵宜宇，原名田宜娴，是她的搭档。 林听在树上安静地坐着，望着赵宜宇一个字一个字地耐心地教着那些市井百姓家的女孩们。 很明显，这几个女孩子是偷偷地来到这里学习的。 为什么？因为书塾从来不招女孩子。因为女孩子无才便是德。因为她们的未来只有嫁给男人、然后给男人生孩子这一条路。 而她们想要为她们带来其她的可能性。想要为她们在无望之中撕开一个裂口，抓住一个契机，带来一个本来应该属于她们的可能的未来。 林听数着赵宜宇教到第七个字了，然后她结束了今天的课程。 女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错开地离开了。 最后剩了赵宜宇一个人。 赵宜宇注视着最后一个离开的女孩的背影，然后抬头就望向了林听坐着的树上，微微笑着道：“来了怎么不出声？” “不想吓到你的学生。”林听也笑着，说着从树上跳了下去，走到了赵宜宇的身边。 “你这功夫长进得可真快。”赵宜宇抬头看着她说。 林听伸手扶着赵宜宇站了起来。 赵宜宇的左脚是瘸了的，走不快。是很多年前，被她家那边的一个乡贤打的，因为她胆敢混进学堂里偷听，有违女德——不久之前的某一天，赵宜宇这么告诉她的，语气很平静。 那个乡贤听说后来被暗堂的人做掉了。 如果不是因为真的很想教书，如果不是因为脚瘸了，自己应该就是加入暗堂，而不是来神女渡了，赵宜宇告诉她。 不过实际上赵宜宇也并非全无战斗力，她对化妆术和一些暗器还是比较擅长的，只是移动能力比较欠缺。 林听带着赵宜宇离开了小县城。 三天前，她带着赵宜宇来到了这个小县城，在这个废弃院落落脚，帮着做了一些事。随后她离开，第一次去一个人执行任务。 期间她也担心了很多很多次，如果赵宜宇这边有什么意外状况发生的话怎么办。虽然她知道自己可以完全信任她，毕竟在她来到这里、加入神女渡之前，赵宜宇就已经在这样秘密地为各地的一些女孩子们教授各类基础知识（主要还是识字）了。 回程她们先不走水路，而是先到附近一个叫渡口镇的地方，再从那里搭船回神女渡。 她们在小县城外的一个破庙里休息了一晚，第二天走了小半天，来到了渡口镇。 和在渡口镇的神女渡姐妹见了面，得知次日才有船回去，便在靠河岸的那家客栈里先住一晚。 有点出乎她意料的是，这次她终于亲眼见到了传闻中来自越嵋山故事堂的说书女道士。 说书女道士说的故事还挺不错的，是关于一群女人的很励志的江湖故事。不过因为从头到尾主角都是女人，这样的故事，即使是在书外的世界，也不会太受欢迎吧。 除了说书的女道士，大厅内还坐了一桌……嗯，那一桌并不都是越嵋山道士，只有两个是。 另一个，她感知不太清楚，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也许是眼神，也许是仪态，也许是偶尔说话的语气，总觉得透露出一种……不太一样，又有点熟悉的感觉。 第二天上午，她和赵宜宇一起在大厅内吃早饭的时候，听见那个女人从楼梯那边下来，终于确定了是哪里不对——这个女人，恐怕也是从书外的世界来的！ 其实都不用她感知了，因为那个女人，在哼抖Y上非常流行的一首歌……或者说曾经非常流行的，那首学猫叫。 当然那个女人是从书外的世界来的并不是唯一的解释。但她的感知就是如此，细节只是印证了她的感知。 “你很在意那一桌人。”赵宜宇说。 林听稍微愣了一下，也没太意外赵宜宇这么说，她的搭档观察力一直可以的，而且她也没在掩藏。 “她们是越嵋山的人。”赵宜宇接着说，“但，跟在她们后面那个小尾巴应该不是。她们带着那个小尾巴应该是有什么目的。她们并不信任那个小尾巴。” 你看，其实都不需要感知，仔细观察一下就能发现了。林听想着，笑着点头应和搭档说的话，表示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