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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苏今天下棋,明天打牌,哪一项也不拿手,脸色一天比一天臭。 这一天真是热的出奇,苏青青出了医院一步也不想走,打车回到家先冲一个凉。去开冰箱看看,冷藏室里照例是空的,只有一只被遗忘的西红柿,冷冻室里也只一盒冰淇淋了。苏青青拿勺开吃,准备吃完去趟超市。 老苏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汗珠子在谢了顶的脑袋上挂不住,把肥胖的腮帮子和大粗脖子都腻透了,整个人老远的就辐射着热气。 苏青青乖巧吃冰。 老苏看她这么舒服,心里越发不自在,皱一皱眉,也奔冰箱去了。 苏青青暗笑。 那边老苏把冰箱抽屉翻的哗啦啦响,然后是砰砰摔门声,再是流水声。 “爸你别冲凉水,洗热水澡舒服!”苏青青好心情地说。 流水声停了,老苏翻着白眼往厕所走。开门一股热气,是苏青青刚才洗完留下的,又闹心了:“养活个丫头有什么用?能吃会造,眼里没活儿!菜菜不买、碗碗不刷、垃圾垃圾不倒, 洗个澡整个水箱都不够用的!” “我就冲了一下,你别瞎说。” “我瞎说,这一屋子热气是我瞎说?养你在家里电费都快付不起了!” 苏青青心说你都多久没付过电费了,这不胡说八道嘛。嘴上敷衍:“还有热水呢。那么暴躁干嘛呀……” 老苏踱两步,想洗洗,不愿意进去。看看苏青青,只顾闷头吃。还是有气,刚忍了一忍,却觉得事事不顺起来,越发拧巴,不由得大叹一回养女无用。 苏青青一味想当耳旁风,也渐渐不高兴起来,连冰淇淋都不好吃了。强笑着说:“干嘛呀?好不容易在家,就这么烦?我是你亲闺女,陪陪我怎么了?” 那笑声有些刺耳,老苏反应极其敏捷:“你还吃奶尿炕呢?还得陪你!养活到一百岁,还得围着你伺候?!倒挺把自己当个人!让你去相个亲,一天天的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你比人家多只眼还是多只手,有什么地方比人强?还以为人家非你不可呀?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儿!” 喘一口气,还不痛快,再接着骂:“哼,你看你张姨现在还搭理你吗?臭狗屎了你都!把人都得罪完了想干什么?你别以为嫁不出去就能在家赖一辈子!我实话告诉你,赶紧死了吃我喝我的心 !这房子也别惦记着,我回头卖了养老~,轮不上你惦记——你惦记也白惦记!” 好像塌方一样,一番话砰砰砰地砸下来,把苏青青砸得找不着北,又好像做着噩梦,挣扎着想醒,只是醒不过来,哆嗦了半晌勉强说出一句:“神经病啊……你发什么神经病啊……我说什么了?” 话音未落,眼泪早掉下来,从鼻子一直酸到了心里,冷飕飕的像吞下个冰坨,苏青青静不下来,索性仰头啊啊啊地大哭起来。哭几声生了气,想辩又说不成句,更添一份委屈,再大哭,顷刻就哭成了泪人儿。 老苏先还瞪着眼睛看,27岁的老闺女了,不如7岁时招人疼了,哭声却还和7岁时一样那么让人烦躁,哼一声拿起脚来就走了。 他觉得孩子太不像样。 苏青青哭到手脚也软了,哀嚎声回荡在客厅里,没个人睬。 昏天黑地的,扶着扶手坐直些,鼻涕快掉到胸口,她连拿纸巾的力气也攒不起来,就撩起T恤抹了抹脸。 冰淇淋已经化了,颜色混在一起,里面是腻哒哒的泡沫。 苏青青在沙发上躺平喘气。 老苏刚才的话好没道理,说成纯粹地发泄并不像,里面阴险地显露出一点儿真心来。是真心吗?难道真疑心她惦记着房子?苏青青之前并没有确实地想过这些事,可是统共只她一个亲生的,难道给她不对吗?养老靠房子?苏青青可没想到老苏会有这样的念头,她做了什么让老苏认为老了她不会管他?究竟为什么这样瞧不上她?难道就只因为自己不是儿子吗?所以总催着结婚,是为了泼水似的把自己泼出去吗? 心寒的手脚都冰冷了,苏青青有点儿怀疑自己会就这样死了,赶紧爬起来。心里想要冷静一点,要好好想一想,未必就是这样的,可眼泪又刷地一涌,只好再接着哭。 她实在找不到来自反面的支撑。 哭完了一轮又一轮,体力耗尽,张着嘴喘气,大病一场似的虚弱。 站起来简直天旋地转,要怔一怔才能想到是饿了。虚飘飘走到厨房,冰箱里仍然是那个西红柿,苏青青心里只有一句话:“难怪总是这样。” 把西红柿拿出来,软烂的不成了,立刻裂出汁来。苏青青举到眼前,就看着那汁水流到手心里,流到手腕上,然后顺着胳膊一路流下去了。滴滴答答,在地板上摔成不规则的一小滩。 闻一闻,是不新鲜的味道,苏青青翻手扔进垃圾桶。想一想,T恤脱下来扔地上,踩着蹭两下,踢到一边去。 在碗池前洗一洗自己,顺势喝两口生水——顾不得了,她好累。 装方便面的箱子快空了,这还是苏青青从网上买的。 在这个家里,究竟有什么东西是苏大力独自掏钱添置的呢?然而房产证上是他的名字,他就握有赶走她的权利。 苏青青把方便面拿在手里慢慢捏碎了,一小口一小口嚼了,咽了。 要认真地考虑考虑,但不是现在,现在首先要休息。苏青青蜷在自己的床上,被子早收起来了,就拿床单裹着自己。流的汗都像是冷汗,手里要抓点东西才能躺踏实。 天才刚刚黑吗?光很快就要从房间里溜走了。苏青青跳起来开了灯,她的眼睛酸疼着,用手盖在眼皮上——那也得开灯。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苏才回来,苏青青翻身对着墙,老苏开门看了一眼,关了灯回去看电视去了。 他根本没觉得有什么吧? 苏青青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枕头是潮的。 褥子太厚了——积年累月留下来的,不管不顾地铺垫着,什么都有:毡的、毛的、棉的、海绵的、编织的,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晾晒不过来,苏青青想起来就喷点消毒水——闻起来是一种很奇特的味道。 她的窗帘很厚,双层的、太大、太长,似乎也很久没洗过了,照例的想起来就喷点消毒水。 从小时候起,苏青青就不喜欢洗窗帘的日子——太阳光直接照进来,空气里翻腾的灰尘让人心惊,几乎不敢呼吸。 一直以来,自己就是这样过日子的吗? 苏青青翻过身来,黑暗里也能看到一点家具的轮廓,很大、很沉、很满,漫出来了,挤挤挨挨的。这都是些什么? 离开家的念头又一次浮现在苏青青的心里。 像“啵”的一声,长出一颗芽来。 “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