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对象特好欺负一人,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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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件拍品是幅书法四条屏,第二件是山水画长卷,第三件是人物中堂画……场内四面八方的声音与信息量,弄得崇应彪有些发懵,还好感恩旁边那位女士,给他讲了许多门道。崇应彪从最开始听到起拍价便心头一跳,到后来听见每口叫价五万、十万的往上加,也只觉得是游戏币一般开始麻木。金钱在这个会场里像燎原火焰,永无止境,而拍卖师的手势、调动性的话语,都给它持续增温。又过几轮,崇应彪开始有些无聊坐不住,渐渐竖起耳朵听身边女人谈天说地。 “那时候,我老公田里下地特忙……” 哦,农民,种田的。崇应彪表示理解,但默忖:她嫁个种田的,我妈嫁个杀猪的,差别这么大么? “小儿子才两岁,好带,跟着他爸玩泥巴就行了。可大儿子八、九岁了,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我一想,那就跟着我上山下乡铲地皮吧。于是每个周末寒暑假,我就开着辆二手铁皮车带他四处跑。” 于之前的闲谈中,崇应彪已经了解到女人靠收古董发家,就是她嘴中的“铲地皮”,且似乎来头不小。说九十年代那时,以西岐为中心的几个省,市面所流通的古瓷残片八成以上经过她手。 “那你儿子肯定……很开心吧。” 阴阳怪气的,崇应彪也有些厌烦自己,明明对方倾谈起来那样亲和且真诚。他裹了裹嘴,偷瞥,见她不似察觉,暗自舒了口气。兴许是女人的谈吐绘声写影,崇应彪能在她瞳眸中望见傍晚一阵夏风,母子两往车里塞进一麻袋丁零当啷的劳动成果,停在乡下刚抢收完的麦茬地边,地里有脏兮兮的小孩儿疯跑着,拾麦穗、捉蚂蚱、捕蜻蜓。女人说,她大儿子天性不爱玩这些,他对世界的探索与好奇都极其温和。 “你知道他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崇应彪情不自禁接口问。 “他问我,mama,这些瓶瓶罐罐的每一任主人,都看到过跟我们眼前相似的风景吗?我说对啊!”女人笑意浮现,“千百年前,有个跟你爸年纪差不多的伯伯,刈完麦子坐这垄头上,用酱釉茶碗喝水呢。” 崇应彪怔怔望着她面容,心头咂摸了什么,五味杂陈。他记得他幼时对这个世界也有许多疑惑,只是,没有谁会为他作答,平静地与他对话。他只能跌跌撞撞地摸到属于自己的答案,即便这些答案很蹩脚。破天荒,崇应彪如此之近地接触一位“母亲”,令他怪异升起某种近乡情怯的别扭,忙缩回自己眼神。 如果姜媿还在,应该也是相似年纪,崇应彪一瞬想到。可他所了解的姜媿,是从殷寿身上折出的一角琼枝,浮脆无根。而眼前女人,却稳健如苍树。路过一只蚂蚁,都能在她余荫中歇息。这种容裕姿态令他想起伯邑考,从而被伯邑考抚平过的所有心褶都开始占上风,某只乖戾的野狗只能骂骂咧咧地收回爪牙,耷头坐定。 “所以你知道了吧,唉我这个大儿子,有些早慧,曾是最叫我担忧的地方,”她回忆起什么,推推眼镜继续道,“还有个事儿,想不想听?” 在崇应彪反应过来前,自己的脑袋就已点了头。其实,比起这个男孩的成长,他更为感兴趣的是孩子会被母亲如何描绘,孩子应该被母亲如何描绘。 “有一次,我带着他收了个青花杯。当时与老乡都谈好价了,这小子却把我拉到一旁。他说:mama,有人吃rou,有人喝汤,我觉得总不能连渣都不给人剩。我老早教过他,说荒货交易,捡漏还是走宝,大家都是赌徒,要自担风险。可他显然有自己的想法。我就好奇问他:你觉得我给少了,也就是说你估得出这青花杯能卖什么价,你觉得是多少呢?他就告诉我个数,你猜怎么着?八九不离十啊。当时就觉得,嗳我生的这孩子,有点意思!我说好,你觉得我们应该赚几成,你决定。于是,最后走之前,他把相差的钱偷偷留给那老乡了。” 崇应彪眉头轻耸,想了一想,问:“可你儿子长大后,不会受人欺负吗?” “你觉得,他会受欺负吗?”女人饶有兴致地望向崇应彪。 两人的背影被黄天化的目光遥遥锁定。他不清楚伯邑考的母亲,以及那个叫崇应彪的究竟什么时候入了场,又什么时候坐到了一起,心头未免有点打鼓。这是自己在中天参与的最后一场拍卖了,黄天化想到,总该曲终奏雅。 再过两件拍品,那幅《吊比干文》就会登台。黄天化知道它将拍出2.8个亿。落锤定音前,他杜绝出现任何差错。毕竟,花了几个月的运筹,他才让这幅背景是一笔糊涂账的《吊比干文》成功走完手续上拍。此卷书法背后的主人据说叫夏招,一位新进文化产业圈的著名地产大佬,但黄天化始终没跟这位老板本人见过面,只和其经纪人在交涉。 买家与卖家出于身份敏感问题,有时不愿露面,靠经纪人做掮客,这在行内再正常不过,黄天化理解。更何况,他们这一票干得着实大——参与者第三方是朝歌银行的副行长杨任。凭借着落槌后2.8亿的收据,他们能从银行质押套出一个多亿的贷款。照约定,黄天化吃三成。审贷、放贷手续已经“灵活”走完,就等着拍卖台上的表演水到渠成。 至于这场拍卖后,中天会处于什么舆论境地,黄天化就准备袖手旁观了。他退路已有,钱再到手,等吃了哑巴亏的伯邑考反应过来,怎么收拾烂摊子都晚了。毕竟,谁都得掂量掂量,为了所谓的原则或者为了跟他黄天化打个来回,是否真要不顾一切将夏老板与朝歌银行全拖下水。 按照行程,伯总今天去参加省拍协召开的理事会了,最早也要明日才回。这算冥冥中的契机吧。 黄天化扪心问自己,所作所为并非刻意针对伯邑考。之前与普化里应外合也好,现在cao纵这场拍卖也好,主要动机确实落在钱这一个字上。但此外,黄天化承认,他与伯邑考理念早已不同,迟早得反目而分道扬镳。分歧的种子可能于好多年前便埋下了。当初,黄天化对于中天拍卖的最终蓝图提过设想,认为中天……或说任一拍卖行的归宿铁定是文化包装下的金融服务。伯邑考对此一笑置之。 直至今日,中天拍卖都没有直接触碰藏品抵押与融资借贷这方面业务。见推不动伯邑考,这些年,黄天化私人便搞了艺术品信托公司,还有些虚头巴脑的财富俱乐部。当然,中天拍卖黄总监的身份替他谋了不少资源。伯邑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置喙。 还剩一个拍品,就轮到《吊比干文》了。黄天化抱臂站在场后,指头躁烦地敲着胳膊,突然门一拉开,经纪人郑伦闷头进屋,还颇为冒昧地贴到了黄天化身侧。 “黄总……出了点事儿。” 他手上捏着个牛皮纸袋,伸黄天化眼皮子底下。黄天化皱眉接过,却并未打开,而是从牙缝间低低地挤出声音道:“你最好保证不是什么大事儿。” 飞快浅叹口气,郑伦说:“有些紧急,黄总……是这样的,这幅字入库中天之后,夏先生又额外找保险公司投了保,但因为一些不太好说的征信问题,他安排我把投保人交代成……中天。” 赝品投保。黄天化瞥眼瞄他,脑子一转就明白了。合着这位夏老板连保险的主意也打上了,物尽其用。他不禁腹诽:果然能力越大,债务越紧……但若非如此,大老板夏招也不会与他搭上线。保险的事瞒着黄天化了,要是他早知道,肯定也开口分一杯羹。现在由经纪人之口捅出来,想必确实有燃眉之急。 “您懂的,能接这种艺术品保单的公司不多,他们的精算师与调查员又十分谨慎,好不容易才确定下保额。合同都在我这了,我一直还没机会叨扰您帮忙盖中天的章。” 黄天化听他说到这,才解开文件袋,迅速过目几眼。原来是经纬保险集团,中天的老合作伙伴了。拍品又有入库的实情在前,所以他们才想冒以中天名义投保,便于通融过审。乙方的签章都已经齐全,就差甲方。 “这事本来不急,但我刚发现,经纬保险的人今晚来现场了……” 黄天化顺他所指望过去,不起眼的角落正有两个西装男在交谈。他对中天投保这块的业务不熟,但凭印象,那二人好像的确是经纬保险的员工。 “我旁敲侧击了解了一下,他们是因为别的业务恰巧过来的……我比较担心他们一旦发现,这幅字在经纬那儿的公估报告与今天的成交价太过悬殊的话,会起疑心,及时终止合同。不仅如此,他们要是有心究查,怕会节外生枝啊!小鱼坏了大鱼,今晚咱们就功亏一篑了。” “他妈的……”黄天化的眼神在合同与郑伦脸上来回瞪,“我就是想帮你把合同尘埃落定,也得有时间啊,我眼下上哪儿给你走中天的手续?” “我知道很棘手,这样,不如投保人暂由黄总您来担一下,毕竟,您能代表中天,那是绝无争议的。至于经纬保险那边,我现在刚好借合同变动为理由把那俩人支出去沟通,最好别让他们掺和今晚拍卖。”郑伦悄声补充道,“夏老板说了,他欠您个人情。” 场内擂台在进行最后的角逐,竞价灵动地从拍卖师嘴中一节一节交织增长,伴随着些许快门声冲进黄天化脑袋里炸开。心里那个声音反复重申:马上2.8个亿的登台表演不能有半点差池,必须径情直遂。 终于,他从内兜掏出签字笔,飞快翻开合同。 拍卖台的两侧电子屏亮起了《吊比干文》的图片与基本信息,贯彻满场的声音开始做介绍。 “……83年的时候,西岐农林科技大学为欢迎某文工团来慰问演出,新建教学楼报告厅,就是在这期间,意外挖出了《吊比干文》手稿,明代大书法家商容的真迹。” 当初粗略听郑伦讲字稿来历时,黄天化就窃笑过这故事编得够波折,后面还包括耳熟的那种宝物流失海外的插曲,以及由一对夫妻不懈搜求,辗转收藏回国这种套路。 “黄总监……” 盯着郑伦把保险公司的人带走后,黄天化沉浸在悠然的得意感中,任天外来声重复喊了他两遍都无所反应。 “黄天化,总监。” 他意犹未尽地从拍卖台收回眼神,发觉来人是高秘书。 “伯总在茶歇室等你。”高秘书脸上保持着职业性浅笑,可语气却失去了往日的温度。 黄天化很是一愣:“他……他回了?” 高秘书只无声地朝厅门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 理应明天才回的伯邑考好端端在茶歇室里坐着。房间素淡,没有过多修饰,就那金丝楠木的根雕茶台,崇应彪还吐槽过怎么安个树桩子。普洱茶汤澄亮金黄,已经斟过好几轮,而与伯邑考喝茶的这男人谈吐有股静水流深的力量。右侧墙,极薄的液晶屏正播放场内拍卖时况,但并未打扰到两人。 黄天化一推门进来,先注意到这陌生人背影。他穿着朴素的纯色衬衫,半扎个丸子头,听见动静,于是转了过来。 “我给黄总介绍一下,”伯邑考率先坐着开口,“之前也提到过,我有个——文化公司的朋友。” “你好,”男人起身,声音沉稳淡然,面向黄天化伸出了手,“文物局督察司执法指导处,一级调研员,杨戬。” ========== 彩蛋:人型恶犬彪彪的调教之拒食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