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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师尊,您听我狡辩啊!

    墨燃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正难得地躺在床铺上。床铺柔软而温暖,是他自被囚禁以来前所未有过的舒适体验。

    金亮而明媚的阳光正晃在他脸上,墨燃迟钝地反应了一会,直到眼睛被阳光晃得开始流泪才意识到自己是被阳光给生生晃醒的,后知后觉地叹了口气才疲惫地闭上了眼。

    昏睡了太久,全身都酥酥麻麻的半点力气也无,只有疼痛是真实的,好似挨了百来顿毒打。墨燃不是爱睡懒觉的类型——他年轻的时候曾是,可如今已不再是当初的少年人,坚守了好些年不赖床后,踏仙君的准则早已变成“醒了就起”。

    养成了醒了就起的习惯是一回事,醒了之后起不来,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墨燃忍着脸上被阳光猛晃的刺目感,竭尽全力地企图挪动自己泥塑木雕一般僵硬着的手脚,结果屁用没有。病号踏仙君经过了一番鸡飞狗跳的挣扎后,终于结结实实地把自己从温暖的被窝里弄得摔滚到了冰冷的地上。

    经过这么一摔,还有些疯癫的墨燃顿时清醒过来,就跟把脑壳里盛着的那些浆糊都晃荡着搅匀了似的。他四仰八叉地摊在地上,大睁了眼睛意识到自己已不在天音阁阴冷冰湿的地牢里了,如今他已回到了蜀中死生之巅,而这房间正是楚晚宁的红莲水榭。

    意识随着这扎实不打折的一摔而一并回了笼,伴生着的就是周身的剧痛——下体和背后尤甚,皆是拜楚晚宁所赐。

    墨燃痛得哼哼唧唧,在周身都既痛且疲累的现下,他已经放弃了之前作天作地的诡异念想,只想选择躺平避难,一点也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可麻烦如影随形,该来的也总是会来,他说了也不算。

    他爬不起来,连动弹一下都是千难万难。像是狗刨水似的手脚并用地划拉了好半天,除却佐证了华碧楠给他疗伤的灵药实在很有效外,别无他用。

    先前受刑时,他背后被天问抽打得皮rou翻卷,薛蒙使足了气力,没半点留情放水。倘使他灵力尚在,被天问这样狠抽也足够他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如今他灵力全失却还没被这顿鞭笞鞭成残废,全托华碧楠医术高绝的福。

    可华碧楠究竟为何要救他,把重要的灵药用在自己身上呢?墨燃悚然而惊,越惊越清明。华碧楠出身不详,可终归还是孤月夜的人。是孤月夜的人,就应当清楚地知晓自己杀了姜曦这回事——这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自己背了姜曦的血债,自然已是整个孤月夜药宗的仇人了,救为自己而死的一代宗师楚晚宁尚且说得通,自己罪业难赎,若只是为了自己的灵核,自然有一千一万种办法,又为何要耗费灵药来救自己?天音阁又是如何放了人?自己为何又在了死生之巅?

    前所未有的清醒念头像清净的泉水涌入枯竭了不知多久的河床那样涌入他脑海里,墨燃连哼唧都来不及哼唧就被剧烈的头痛夺走了意识。若只是头痛也就罢了,可这痛却和着胸口心脏一并痛个不住。墨燃晦暗的眸光里能扫到的只有木质的床柱,于是他硬生生挣出一股力气,像是打鸟的弹子飞出去那般,乓地一头把自己的脑袋瓜子碰在了上头。

    痛苦转移的办法一点也不好使,墨燃额上被自己碰了个鸡蛋大的肿包,可神志依旧清明非常。头痛和周身的伤痛交叠在了一起,折磨得他忍不住呻吟了起来,最后甚至是惨叫了。

    “楚晚宁!楚晚宁!”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捶着地板喊了起来。

    楚晚宁的名字像是句咒语那样给了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和底气,墨燃先前分明还连起身都费力,现在竟也能将地板捶得咣咣作响,活像是小混混在对着地板耍流氓。且越闹越欢,情绪也愈发饱满充沛,最后甚至还稀奇古怪地哭了起来。

    “别哭啦,别哭啦!”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自墨燃耳畔响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好端端的又没人拿你怎么样,你哭什么!”

    墨燃眼睛一睁,眼前绕着他飘飘飞飞的竟是条泛着金黄色光泽的小黄龙。他一怔,开口便问:“你是什么东西?”

    那小黄龙像是被“东西”这个形容刺伤了,顿时吹胡子瞪眼睛,尖着小嗓门叫了起来:“哇呀呀呀!你这愚蠢凡人!本座是真龙呀!”

    墨燃不感兴趣那小家伙是龙是虫,经先前一番折腾也闹得没了脾气更没了力气。阳光已斜到了地上,他一翻身懒懒地躺平,晒着太阳打量着那小玩意,笑道:“我倒不曾在断腿水榭见过你,不晓得楚晚宁那厮竟也会养你这种玩意。”

    被形容成“东西”已经很生气,但还是被形容成“玩意”更气一重。小黄龙绕着墨燃飞了好几圈,气咻咻地叫唤了好些声,连两条细细的龙须都被呼出的粗气吹得绷直了。“你这惹人厌的小白脸,有眼不识泰山!小子愚昧,本座乃是开天辟地空前绝后赫赫威名的衔烛之龙,睁眼为日,闭眼为夜,?吐气为夏,吸气为冬。行不改姓坐不改名,烛九阴是也!”

    墨燃一向不爱念书,听这些文绉绉的鬼话的感受倒是很真诚,那就是犯困。他眼皮子沉得像是坠了千斤坠子,爱答不理地回了句听不懂,这可便激怒了那小龙,对着墨燃软塌塌的手指啊呜便是一口。

    ——不痛不痒。

    墨燃没精打采极了,他的身体每一个部位都真诚地往外喷射着生无可恋的气息。于是生无可恋的墨燃用残存的一丁点好奇心清了清嗓子做了个自我介绍:“本座,墨微雨,帝君。”

    “好家伙!你就是那囚了楚晚宁,逼得他生不如死,迫着他走上绝路的大恶人踏仙君!”小龙尖声尖气地叫道:“好生晦气!本座若是知道你便是踏仙君,便是楚晚宁那厮朝本座磕一千个、一万个响头,也决计不能污脏了身子来背你回蜀中!”

    “小泥鳅,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胡说什么污脏了身子,”墨燃露出森白的牙齿,冷笑道:“好像你是个黄花大姑娘似的。你且放一百个心好了,本座是断袖,对女人也好,母龙也罢,兴趣一概皆无。”

    那小龙气急败坏地张口又欲去咬墨燃手指,不想他这回早有准备,牟足了力气弯起手指便给了小龙个脑瓜崩儿。小龙被弹得飞开好远,气得身躯鼓胀,龙须冲天,怒不可遏地道:“本座尚未婚娶,平白载了你这狗东西,以后如何做龙?本座废了好些力气把你载回蜀中,你这狗贼不道谢反倒动手打我,当真是狗咬吕洞宾!还有!本座分明是公的!”

    弹个脑瓜崩和动手打人的区别颇大,墨燃虽然疯癫可还能分清何为一何为二。只这小龙生气的样子太过于可笑,惹得他浑然忘了周身伤痛,开怀大笑道:“竟是你把我载回蜀中的?那先前我可当真是对恩公失礼了。怎么你也叫我狗东西,难不成你也姓薛?”

    小龙吃软不吃硬,见墨燃态度软和了下来,便也不再张牙舞爪地自寻气生。它身躯一弓,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撑起了墨燃半边身躯,把他自地下往床上送,一旁嘴里也不消停:“是楚晚宁叫我载你们回来的,还有,本座不姓薛——”

    “你们?”墨燃耳朵竖起两丈高:“楚晚宁也回来了,也在蜀中?那如何不来见我?”

    “嗯啊,”小龙吭哧吭哧地使劲,把墨燃一寸寸往床上拖:“他和你一起回来的,不过先前在丹心殿——先前被你改名叫巫山殿的,这下可改回来啦,在同他那个硕果仅存的徒弟薛蒙商量要事……”

    这话墨燃可听不得,什么叫薛蒙硕果仅存,难道自己不能在楚晚宁的徒弟里留个名?三个徒弟里,师昧是被楚晚宁抛弃了的,如今自己也要步师昧的后尘?墨燃怒从心起,满口牙齿恨不得都要咬碎了,苍白面色更是透出凶狠的铁青来。小龙见他神情大变,奇道:“欺师灭祖的分明是你,这回你又不高兴甚么?”

    “哪里,哪里有啊。”墨燃皮笑rou不笑,连颊侧的酒窝都显得凶狠非常,没半点甜蜜:“我只是感慨楚晚宁当真和我的堂弟师徒情深,我这做哥哥的好生感动呢。”

    “这哪里是感动不要骗人了——”

    咚的一声巨响,这小小寝居的门被人粗暴非常地一脚踹开。小纸龙的话被那破门声给生生打住,随后随着几声“咻咻”声,墨燃就眼睁睁地看到那小龙被来人收入了手中的符纸里,失了支撑力的他也又软塌塌地滑摔回地上去。

    “师尊死而复生,居然学会了用脚开门?”

    楚晚宁还是在上修界时那副死模样,半点好脸色都不肯给他,更不接他贱兮兮的话茬。他一如既往地面色铁青,像是拔葱似的把墨燃自地下一把拔起来死死按在床上,开口说话语气都是冰冷的。

    “我有事要问你,你不得诳语。”

    “我一定知无不言言——喔,嘶,疼。”楚晚宁的耳光让墨燃咬到了舌头。

    “第一件,姜曦是你亲手杀的?”

    墨燃眸光一闪,痛快地点头承认了。

    “第二件,儒风门是你屠的?”

    “当然,这事情师尊应当是清楚的,难不成是死而复生失了记忆?”踏仙君恶意地笑了起来,却放柔了声音道:“师尊难不成忘记了自己惨败在弟子手下的前因后果吗?”

    又是一记耳光,这回墨燃的确学会了什么叫闭嘴——在感受到风声的时候他就止住了话头,这次没有咬到舌头。“好好说话,行吗?”他满嘴都是血腥味,被打得有些许恼火,直勾勾地盯着楚晚宁看,有些愠怒地道:“别动不动就动手动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为老不尊对我有意思呢。”

    “你放屁!”楚晚宁罕见地爆了粗口,额上青筋爆出,抬脚便踹在墨燃俊俏非常的脸上。这次飚起来的是鼻血。

    “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他怒不可遏地斥道:“你这下流的恶徒,张嘴便是下三滥的肮脏话,当初怎么就没死在勾栏里!你当真是令我恶心!最后一个问题,宋秋桐究竟是如何死的?”

    “……我油炸了她。”

    直到天问闪着赤红的光泽出现在楚晚宁手中时,墨燃还搞不清发生了什么——天问不一直都是金色的柳藤吗?但很快他就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在柳藤裹挟着主人的怒气抽击在他伤痕累累的身躯上时,熟悉的痛感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这的确是天问。墨燃的眼前皆是血色,楚晚宁鞭鞭用力,给他生生抽得血花四溅,痛楚了一时半会,墨燃都分不清究竟是天问的变化更让他奇怪,还是从楚晚宁的口中听到宋秋桐这个消失在他世界里很久、和楚晚宁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名字更为吃惊。

    ——柳藤天问究竟为什么会变成红色?

    ——宋秋桐……和楚晚宁又究竟有什么关系?

    “师尊,师尊!”墨燃咳着血,艰难万状地道:“您听我狡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