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撒谎的到底是谁
杰克先生包下了整座游泳馆，虽然现在不是旺季，但仍然让我惊讶。于是我戏称他颇有两分烽火戏诸侯的豪情风范。杰克笑着接受了。 在我们说笑的功夫奈布已经收拾好了，他灵活的如同一只鱼儿，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过了大概十几秒，他才从水里探出脑袋，已经离着岸边有了相当远的距离。 “好厉害！”我感叹道 “这是当然的。”杰克拍了拍手上的排球，回头看向我，“琼先生不介意和奈布一起玩吧。” “水球吗？”我回答，“我只是听说过，并不了解规则” “没什么规则，只是随便玩玩。让他开心就好了”杰克解释，远远地看了一眼在水里欢快的不行的奈布，“奈布平常不怎么和人接触，难得有一个向您这样的热情的邻居，我就希望你可以和他多交流交流。” 我伸手捞过杰克手里的排球，“别这么说，我荣幸的很。” 虽然这样说，但是奈布的体力和在水中的灵活性简直远超我的想象。最开始我还有闲心暗暗称赞和欣赏他精灵一般的身姿，自由的穿梭游走在水流间，就像天空中的飞鸟，水中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的得心应手。然而渐渐到了后面，我几乎累坏了，水中运动的阻力本就不小，加上反复高速的移动更是让我疲惫不已。 杰克先生看起来也不轻松，不过比我要游刃有余多了。我眼前有点发晕，刚刚准备再次集中注意力的时候，我听见杰克先生急切的朝我喊道——“小心！” 紧跟着我就被力道不小的排球砸进了水里，那排球狠狠地拍在我的额头上。多亏杰克先生把我从水里拉了出来，这样我才只是呛了两口水并无大碍。不过，在我倒进水中的那一刹那，我隐约看见奈布从远一点的地方游过来，少年有着漂亮的身材，体态匀称好看，在水下破碎而华丽的波纹里竟然和童话中人鱼的形象有了片刻的重合。纯粹。健美。 从水中站起来，我连忙晃了晃脑袋，再去看奈布——他还是整个人都泡在水里，水面之上只露出了半个脑袋，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分明什么神采都没有却凭空让我感受到了他的关心与自责，柔顺的头发软趴趴的贴在白皙的皮肤上，看上去乖极了。 “对不起”他说。声音闷闷的，还带着咕噜咕噜的水声。 “没，没事。”我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脑袋，谁能做到责怪他呢，“不过我确实要休息一会儿。” “的确如此，我也累的不行了”杰克也顺势说，“好在还准备了一些食物和热茶，现在我去拿来好了。劳烦您多等一会。” 我笑道，“您真是太贴心了。我什么都没准备，拜拜过来蹭你们安排的假期” “怎么这么说。有人肯花时间陪伴奈布，我已经很感激了。”杰克应了声，离开之前吻了吻奈布的发顶，低声道，“陪我们的邻居好好休息一下，你这个冒失的家伙”杰克先生冲我缓缓勾起唇角，“我会很快回来的，琼先生” …… “如果什么都不做的待在水里真的很解乏啊，”我看着杰克的背影对奈布道，接着身子一矮，埋进了水里，温暖的水波环绕在我的周身“话说回来，奈布你怎么这样擅长游泳？这难道是上帝的补偿和馈赠吗？” “唔，什么……上帝？”奈布用手捋了捋头发，在他胳膊脱离水面的时候我清晰地看见了上面的伤痕，呈环状大大小小零散分布在手臂上，大多已经是陈年留下的疤痕，明暗不一。一眼望过去，他简直像是个因伤退伍的士兵，身上应该缠满一圈圈的绷带。 我愣住了。想要问什么，却组织不好语言。直到等不到回答的奈布奇怪的叫我，“琼？” “啊……啊，上帝你不知道吗——上帝就是，嗯，一个人类虚拟出来的神？”我收回眼神，模糊不清的回答，之前盘亘在我内心的疑惑有了再次复苏的迹象——他们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恋人吗？奈布真的安全吗？ 不对，不只是那些疑惑。我带着怀疑的目光再次看向奈布，他是怎么受的伤？他的水性为什么这么好？一个先天性失明，长时间蜗居在房间里的人——我凑过去抓住奈布的胳膊。 “虚拟的神?就是指精神信仰——您做什么？”被抓住手臂的奈布下意识惊讶道。 果然，奈布手臂和腰腹的肌rou非常紧实，绝不是一个待在房间里的人凭借偶尔几次的户外活动能够锻炼出来的，就连我这样日常奔波的岗位想要拥有他这样流畅完美的肌rou都不轻松。 我本来是想放松心情、解除困惑才接受的邀约，没想到疑点谜团却变得更大了。我感觉自己可能已经触碰到了关于杰克先生的秘密。放开奈布的手臂后，我把脑袋也浸入到了水里。 而杰克，或许是个危险的人。 “怎么了？”奈布问，“是刚刚我的手上有什么吗？” 温凉的水让我冷静下来，我从新捋了捋思路笑着对奈布说，“只是突然为你感到遗憾而已，一想到你看不见这么美丽的世界就觉得很难过。话说回来，没听你说过家里的事呢，你的家人……” “家人……家人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奈布的神情一下子低落起来，声音让人听起来非常难过，“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大概不会很好吧。” “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奈布垂下眼帘没有吱声，我大概已经感觉到了奈布对于这件事的抗拒，于是顺其自然的转移话题，“我其实一开始只是想问，如果可以看得见的话，你希望看见什么养的风景？或者说在你想象里，什么是最美的？” 我陪着奈布边游边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水区的位置。 “最希望看见的还是杰克先生吧。偶尔会有一种特别想要看见他的冲动。其他的话，我最希望可以和先生定居在一个可以听见海浪声的地方，然后可以经常看见海，海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地方了。浅水的颜色很淡，在沙滩上几乎看不见”奈布轻声说，“而真正的大海有着近乎于墨色的蓝。尤其是深海中出现的难得的光的时候，那一线纯粹的蓝色，看起来就像是一片漆黑中绽放出的透亮的花。很多水生动物都在那线光束中舞蹈。” 深海……他形容的应该是海底的景致，一个盲人经常把各种颜色挂在嘴边并不让人吃惊。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拥有颜色几乎就拥有了一切，色彩符合他们所有的向往。但是奈布的形容让我的感觉很奇怪，他的形容历历在目，非常真实，甚至用词拿捏之精准让我不由得怀疑——他是真的见过那样的美丽。 ——奈布的眼睛是先天性的失明。 杰克先生的声音在脑海回响。也许是他骗了我，也许不过是我自己吓唬自己，杰克先生或许给他讲过很多海底的故事，用上了些浪漫的让人向往的辞藻。总之，我的四肢有点发冷。 通常情况下，一个没有颜色概念的人，对于一件事物的印象应该是非常单一的，比方说红红的苹果，蓝天白云，绿色的是树叶，棕色的是树干。但是奈布对于颜色的表达，却使用了“很淡”等等的形容词加持，一个简单的蓝色被他形容出了不同的程度——“墨色的蓝”、“纯粹的蓝”。 “奈布” “怎么了？” “那么，在你想象中杰克先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问，“我是指，外表上来看。” “外貌吗？”奈布想了想，“唯一能够确定的就只有他很高。在我的想象里，我觉得杰克先生一定是个很儒雅的人吧。像他这种人际关系可以处理的非常好的人，应该会有一双狭长的吸引人的眼睛。”提起这个话题，奈布的热情貌似有了点回升，他闭着眼睛，“然后是个高鼻子。薄唇好看一点呢，还是饱满的嘴唇好看呢——唔，越说越想看见了啊，真是——太想看啦！啊，对了，还有头发杰克先生有一头柔软的卷发呢，也许会是很漂亮的浅金色。” 我看着奈布，不安的猜想逐渐落实。奈布，绝对不是像杰克说的那样是先天性失明的人。这个世界在他的心里是有大概轮廓的。或者换一句话，他绝对清晰地看见过这个世界的，事物的形状多多少少留在了他的心里。所以才可以具体的描述出人的外观、颜色的程度。这其中海洋尤其特殊，寄托了他很多的美好和希翼。 撒谎的到底是奈布还是杰克呢？ 假设这是奈布的隐瞒。那么彼此生活了这么长时间的杰克可能毫无所觉吗？ 是他在温柔的配合奈布，还是他本就是谎言的源头？ 不，这个答案其实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