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上）

    屋内又加了个炭盆，店门也关上，屋里子不一会儿便温暖如春。

    傅融手上翻动挑拣那些因为临近年节而或多或少都显得有些喜庆的孩童衣裳，余光却不时瞥过去查看广陵王的情况。

    袁基给他脱去了狐狸皮裘衣，便露出那身虽料子上乘，但赶的太急，针脚有些粗糙的黛色衣裳。这样暗而内敛的颜色衬的他的皮肤白似霜雪，只是一双嫩豆腐般的脚丫却空落落的，在冬日里显得很是可怜。

    袁基神色如常，叫人拿来了量尺。他让广陵王坐在他腿上，一手拿尺子贴在他的脚掌上，一手捏着他的脚腕，防止他乱动。

    铁尺冰凉，就这样直接触碰到敏感温热的脚心，让小广陵王抬腿就要躲开，却被牢牢按着，只好皱眉忍耐，圆乎乎的粉嫩脚趾都向内蜷缩起来。

    “马上就好……殿下若乱动，鞋子可不会合脚的。”

    袁基目力何等出色，只是一眼扫过去便知道大概的鞋子尺码了，之所以还要再来这样一出，主要还是因为他是看出了这孩子其实就是广陵王本人罢了。

    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才会如此……可怪力乱神之事，他也并非没有遇到过，只是他稍一试探，才觉察出怪异来。

    变小的广陵王似乎并不记得自己了，而且眉眼间都拢着愁绪，看着和这位副官亲近，实则也有些刻意的讨好。

    那是孩子对年长者，对可以掌控自己的人才会有的态度。所以广陵王才会再察觉到自己言语中的陷阱之后，果断的投入自己怀中。

    这样的聪明，但又如此弱小可怜……难以想象他究竟是怎样长大的。

    袁基将量尺放到一边，給伙计报了尺寸，让人取合适的鞋袜过来，他则用温热的掌心贴上广陵王冰凉的脚底。

    小孩子的脚非常娇小，软的好似没骨头，袁基伸手替他揉了揉，又想到对方长大后那双玉勾般的双足，不由得用手握住这只脚，比了一下尺寸。

    傅融一转头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脸都黑了，想骂对方是不是变态，转念一想又觉得谁会对一个牙都没长齐的死小孩耍流氓，只是自己清楚对方是广陵王，才会这样想罢了。

    他勉强压下火气，取了两套自觉最满意的衣裳便走了过去。

    其中一套是雪青色缎子面的外袍，罩着丁香色深衣，因为国丧的缘故，其上只有些寓意吉祥的缠枝花纹，并无彩绣和花朵纹样，但胜在素净雅致。

    另一套则是带如意团纹的宝蓝色毛领披风和茜色直裾，最里是月牙色缎子面中衣，里三层外三层，较之上一套显得贵气许多，傅融伸手摸了一把毛领子，确定了是整件的雪貂皮子，恐怕售价不菲。

    另一头，袁基则是给广陵王套上了一双鹿皮小靴，这鞋子做的十分可爱，还没有袁基的手掌大，两边还挂着铃铛，显然是小孩子会喜欢的样式。

    “殿下喜欢哪一套呢？”

    “都可以。”

    广陵王并不想挑衣服，在他看来，这两身还都没有自己身上这套来的顺眼。不过如今出门就是为了给他买衣裳，纵然兴致不高，他也知道是不好推拒的，随手点了一套看起来暖和的，便要伸手接过来，自己去换。

    “……别跟着我。”

    丢下这样一句话，他跳到地上，抱着衣服去了专门给客人试衣服的里屋。

    “近日天气寒冷，本初很是挂念殿下，想要去府上拜会，不知殿下可有闲暇接待？”

    袁基眉眼含笑，丝毫不在意傅融摆着的那张臭脸。

    “小殿下如此可爱，在下也该补上一份薄礼，以表恭贺才是。”

    傅融双手环胸，脑子飞速运转，想着如何回话才不会有破绽；“此事我会转达给殿下。”

    “那就先在此谢过了。”

    袁基目光偏移，看向了自己收拾妥当，怀中抱着旧衣往出迈步的广陵王。

    茜色的直裾将他的面颊映衬出几分血色，看着红扑扑的，脱离了那种雪人儿一样的脆弱苍白，宝蓝色又提精神，毛茸茸的雪白领毛围着他精致的小脸，像是将他的脸捧起来一般，更显得眸如点漆，长眉翠微，只可惜唇瓣没什么血色，否则便是个唇红齿白的小仙童了。

    他脚下踩的小靴子一步一响，做的十分精致，声音是微微的，并不吵人，袁基正是听到了这铃铛声，才看过去。

    “不好看吗……”

    见两人皆是只盯着瞧，并不开口，广陵王抱着衣裳的手臂紧了紧，掉头便要换下这身花里胡哨的行头。

    小孩子没有太多美丑的概念，颜色鲜亮的东西便吸引他们的目光，偏偏左慈喜爱清静，连衣裳都是白的，他之前也不曾挑拣过这些，现在自己选了，到底是忐忑的。

    “多少钱？买了。”傅融伸手去怀中摸钱袋，语气十分笃定，“好看，不亏。”

    “帐已经结过了，只要是喜欢的，让小殿下随意选便是了。”

    袁基走过去，两手穿过广陵王的腋下，将人举到和自己视线齐平的位置，“殿下要吃些点心，和我聊一会儿吗？”

    说完，他微微偏头，朝傅融说到，“在下知晓兹事体大，必然不会让傅副官独自回去，只是还请坐下喝杯茶，待小殿下和我聊过……是吧，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