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幕

    因为一次荒唐的争吵，潘行明消失了整整一个月。与此同时，外公也失去一段得之不易的黄昏情谊。徐小云宁愿老人家生龙活虎地指桑骂槐，也不愿他郁郁寡欢地整日躺在床上。她给他讲故事，读诗歌，演戏剧都没有一丝激活的效用。她眼见他的身体越发地形销骨立，特别是那一双似乎一触即碎的枯手。

    她以为她替外公抓住了生命的尾巴，却不承想手中握紧的只是一根断尾。她害怕外公会像周老太会死在某个深夜。所以每到夜里，她会溜进主人家的卧室，笨拙地趴在床边，潜心检查病人的呼吸声。这种令人担惊受怕的行为维持不到半月，就被外公用一个枕头砸了过去，并大骂地要她滚出去。听到他终于愿意开口说话，她还有几分心安理的喜悦。然而，这就是植物人给予家属一点微弱的神经反应而已。

    眼见春节将至，夫妻的应酬活动便更多了。面对一个个拥有相似面孔的男人女人，徐小云用的都是那一套得体的社交话术。她不关心讨论的话题是什么，因为人流圈始终会有不同的人挤进来，有的想要拍丈夫的马屁，有的想要背诵的演讲台词，有的想要偷听一些对商业有用的信息。他们的关注点始终是舞女的丈夫。她只需专注于红酒，保持优雅的笑容，并且切记不要搞砸丈夫笼络人心的商业大计。

    在心绪放空之际，徐小云倏尔听见某一个男人的名字。她急切地把精神收拢成一个精密的雷达，在每个人的嘴巴前面滴滴作响地闪着红光。她专心偷听他们在取笑一个人，那个人被剥夺了人的属性，变成了一只名为“潘家的癞皮狗”。她的笑容凝结在脸上，涣散的眼神变成一道尖锐的冰锥。蚁后的动向迅速被身边的蚁兵察觉，随即关切问道。

    “是喝太多酒不舒服吗？”

    徐小云陡然抬头，眼神充满哀求地望着裘瞻博。如果丈夫能够阻止那群小人用肮脏的言语去抹黑他的发小，那么妻子对他的认知还不至于彻底崩坏。可惜世上没有如果。他低声安慰妻子，说这是无伤大雅的事情，没必要太过在意。他看见她笑了一声，接着转身离开。他应该追上去的，就像以前一样。但是，他决定冷落她一次，以来惩罚对她那不端正的态度。

    徐小云好似在聚会开始，就查清了潘行明所在的方位。她盯着地面，如同一只朝生夕死的浮游，慢慢朝心之目的地飞了过去。一见到徐小云，潘行明就像看到了宿世冤家。他立即噤声，正与女伴有说有笑的好脸色遽然不见。他板着一张脸，本想用来驱逐某个不知好歹的笨女人，却不知那差劲的演技非但没有让他显示出一丝严肃，反而演出一种无所适从的做作感。

    徐小云从始至终未曾看过任何人一眼。她从每个人的身边飘着，除非是她愿意留下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当她快要离开潘行明紧随的视线范围之内时，她忽而抬眸，视线倾斜地向篮筐投去一个要命的扣杀。紧接着，潘行明的睫毛轻微一颤，仿佛接受到电流传导的信号。他的魂儿被她勾去了。

    徐小云走了，潘行明没有立即追去，而是心不在焉地举起手中的香槟杯。若不是好友提醒，他还没有发觉自己一直在喝空气。他还是上钩了。他二话不说地扔下相谈甚欢的一群好友，势要把徐小云揪住，问个明白。他暗自说服自己：他去找她，并不是意味着他原谅她先前出言不逊。这就像是有人往他的手里丢下一个谜语，而向往神秘的人类天性使他不得不费劲心思地解开谜题。

    而且，他决定等会儿见面了，就要马上摆出一副冷淡如霜的神情。不论她如何恳求他的原谅，他也依旧铁石心肠。即便她是下跪也无用！或许，他还可以狠狠地践踏她的自尊心，就像那天在厨房里，她对他做的那些伤人心扉的事情！他也要像她一样，毫无理由地把怒火发泄在她的身上，并且报复性地痛斥她是一个愚蠢的女人！

    被邀请的客人全部聚集在二楼的主厅，就连看家的女佣都在上面充当女侍者。潘行明穿过偏厅，走过花园，一双仇恨的双眼如同正极粘附在前方那摇晃的背影上。他暗自批评徐小云就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喝得走都走不稳，只因她那点酒量还不够放倒一只吉娃娃。

    他嗅着沿途气味，宛如一只神色警惕的杜宾犬，步履矫健地跟踪嫌疑人的踪迹。可以说，他根本没有心思去猜想她将会带领他去往何处。他就是一个愚昧的信徒，盲目地跟随他的主。即使前方是悬崖，他也会纵身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