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翟书璟，国三）

    「这个月第五封了。」翟书璟紧皱着眉头，递了一个折成爱心的小信封给郑安婷。

    郑安婷接过信打开一看，果不其然又是些爱慕的字句，她忍不住自嘲的说，「老师的追求者要是有你的一半就好，真是令人羡慕啊。」

    「老师也很受欢迎啊，班上那些男生老是在讨论你的胸部大小。」

    郑安婷苦笑，「青春期的小男生总会好奇的。」

    「老师，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嗯这个嘛…」郑安婷认真思索，「如果有个人，他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着你的心情，那大概就是恋爱了吧。」

    「能不能说的更具体一点？」

    郑安婷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如果那个人高兴快乐的时候，你会发自内心的跟着他一起笑、如果那个人伤心难过的时候，你也会陪着她一起哭。不管你人在哪里、在做些什么，总会第一个想到他。无时无刻就只想和那个人待在一起，那样的话大概就是恋爱了。」

    「这样啊…」翟书璟皱紧眉头，「那我现在可能没有喜欢的人。」

    「书璟，你年纪还小，不急。」郑安婷摸了摸她的头，「总有一天，你一定会遇到那个独一无二、会让你有恋爱的感觉的人。」

    「那老师你身边有这样的人吗？让你有恋爱感觉的人？」

    郑安婷叹了气，「我曾经也以为我已经遇到了，可惜天不从人愿。」

    「什么意思？」

    「嗯…没什么。」

    翟书璟也没多问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放下书包坐在郑安婷办公桌旁边的椅子上，乖乖打开课本开始唸书。

    翟书璟是郑安婷在城西国中担任班导师班上的学生，她的父母都是学校的高层，这孩子不仅头脑聪明、反应快，而且不管什么题目教过一次便会，学期成绩更是名列前茅。

    郑安婷曾经听别人说过，翟书璟之前智力测验测出的智商有150，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翟书璟是郑安婷见过史无前例的天才学生，倒一点是千真万确，郑安婷从没遇过一个学生能比翟书璟更优秀的。

    可惜翟书璟的个性孤僻了点，在班上总是一句话都不说，也不常见她笑。在班上，翟书璟没有一个知心的朋友，虽然她的长相貌美很受男生欢迎，但在女生之间总会有眼红她的人，常常会有排挤她、甚至霸凌她的小举动。

    日子久了，郑安婷看不惯，便叫翟书璟若是有空，乾脆就直接来办公室找她唸书，别再待在教室了。

    郑安婷也曾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她很清楚，若是越要她们不要欺负翟书璟，她们心里越是会觉得不平衡，认为老师偏心成绩优秀的孩子，既然用说的没有用，那么还不如直接把翟书璟带到身边保护着便好。

    「老师。」翟书璟忽然放下书，一脸认真的望着郑安婷，「你上次说，我要是这次模拟考也是第一名，你就要带我去游乐园玩，是真的吗？」

    郑安婷笑道，「当然了，老师什么时候骗过你？」

    翟书璟点点头，露出了个稚气的笑容，又继续埋首书中。

    郑安婷望着翟书璟完美无瑕的脸庞，心中勾起了一丝丝的眷恋。郑安婷心里很清楚，比起其他学生，她为什么会特别疼爱翟书璟。

    除了翟书璟聪明伶俐很讨人喜欢以外，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当然这是一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翟书璟这孩子总是时不时的会让郑安婷想起那个人……

    倔强的个性、优秀的成绩、惊人的美艷外貌……不管是哪个地方都跟那个人很像……

    尤其是那个充满自信又骄傲的眼神………

    而郑安婷爱上那个人的时候，她的年纪也和现在的翟书璟一样是国中三年级，所以郑安婷常常会不小心把翟书璟跟那个时候的她重叠了。

    想起那个人……郑安婷的心里就感到一阵抽痛……痛到再也容纳不了任何东西了。

    「老师，你怎么了？」翟书璟抬起头皱着眉，「你在哭吗？」

    郑安婷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擦了擦眼睛，「老师只是眼睛里有脏东西，所以有点痛。」

    「真的吗？」

    「当然呀。」

    「老师，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说。」翟书璟瞄了郑安婷一眼，然后淡淡的说，「不要自己闷在心底。」

    好吧，连心思细腻又敏感的这一点也很像那个人。

    「真的没事啦。」郑安婷强顏欢笑着。

    幸好翟书璟只有嗯了一声，没再多加追问些什么，只是继续看着她的书。

    在学生面前如此失态，还被学生安慰，郑安婷心想，她这老师实在是太失职了。

    郑安婷得好好努力打起精神，至少在翟书璟面前，她可得要维持一个完美老师的形象，不然的话可就太糗了。

    －－

    午休时间，翟书璟一如往常的往郑安婷的办公室方向走去，那里是唯一一个可以让她平静的地方。

    翟书璟的爸爸是学校的校长，mama是学校的董事，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又是独生女，从小到大她的生活就被严格的控管着。

    不能玩游戏、不能和朋友出去玩，所有的时间就是要拿来唸书，要考上好的学校、拿到好文凭，将来才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是吗？那可不一定。」郑安婷一听翟书璟这么说，便摇了摇头道。

    从小到大翟书璟就认为父母说的话是绝对的，是世上唯一的真理，但第一次有人否定了这个说法。

    「书璟，抱持着这些想法长大的你，现在觉得快乐吗？」

    翟书璟摇头道，「虽然不快乐，但我爸妈说现在忍一忍，将来才能有好的成就。」

    「人生只有一次，学生时代也只有那么短短几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需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成就什么的，老师相信你一定可以轻易做到。但是要让你过的快乐，好像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老师，那要怎么快乐？」

    「等你上了高中之后，适当的休间也是很重要的，一定要加个社团、嗯，像篮球队就不错呀，老师以前也是打篮球的哦。然后要试着向其他人打开心扉，到时候自然就会认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之后就可以和朋友出去逛逛街、买东西、多花些心思在自己身上，然后找个男朋友谈个轰轰烈烈的恋爱。」

    郑安婷笑了笑又补充一句，「当然是要在不影响课业的前提之下啦。」

    「我只要老师陪我就够了。吶，老师。等我毕业了上高中以后，你还是愿意陪我吗？我还是可以来找你吗？」

    郑安婷摸了摸翟书璟的头，温柔的说道，「傻孩子，当然可以呀。谁叫你是我最疼爱的学生。」

    翟书璟心里一阵暖烘烘的，这世界上充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只有郑安婷是全世界最了解她的人，就连自己的父母也没有像郑安婷那样懂她、理解她。

    真是奇怪，翟书璟发现，最近她只要一想起郑安婷，心里总有种酸酸甜甜的感觉。

    她心想，自己可能真的太依赖郑安婷了，只要郑安婷一不在她的身边，她便会开始觉得寂寞，而且会莫名的思念着郑安婷。

    真想…马上见到郑安婷。

    真的真的好想她。

    翟书璟加快了脚步，朝向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别碰我！！！」

    翟书璟被这怒吼声吓了一跳，这不是郑安婷的声音吗？翟书璟仔细一看，的确是郑安婷，她的表情看起来非常狰狞，旁边还站着一个脸色僵硬、长相非常美丽的女人。

    气氛感觉起来不太对劲，翟书璟赶紧躲进一旁的树丛后。

    「安婷，你可不可以听我解释？」

    「不管怎样，这里是学校，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跑进来？我要去叫警卫了。」

    那美丽女人气急败坏的说，「也不过就那么一次，也不是故意的，你非得这样惩罚我？」

    郑安婷咬牙切齿的说，眼眶似乎有些红，「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二次，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还不了解我的个性吗？」

    在一起？

    翟书璟瞬间愣住了，在一起的意思……难道是………？

    「那你想怎么样？我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

    郑安婷冷冷地说，「我不会原谅你的，尹，我要跟你分手。」

    那女人愣了一下，下一秒随即大吼道，「你、开什么玩笑？我是不会答应的！」

    「你不答应又如何？在一起是需要两个人都同意，而分手只要一个人决定就够了。」

    「我不要！安婷，我爱你！我不要分手！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拜託你不要跟我分手！」

    那女人紧紧抓着郑安婷的双手，郑安婷不断的挣扎着，「韩尹！你疯了？这里是学校，要是被其他老师或是学生看到怎么办？你放开我！」

    「我不放！除非你原谅我！」

    「你放手！放手！」郑安婷又吼又叫，双眼已经哭肿了，而脸上全都是泪水。

    翟书璟吓了好大一跳，在她心目中一直是那么完美、那么温柔坚强的郑安婷，居然也有这么脆弱的一面？

    一股气直衝脑门，翟书璟实在是再也看不下去了。

    她衝上前，使劲全力用力推开那个女人，然后朝着她大吼，「你放开老师！」

    那女人看着翟书璟，满脸疑惑的说道，「你是谁？安婷的学生吗？」

    「书、书璟？你、我………」郑安婷胀红了脸，头越来越低，似乎是让翟书璟看到这一幕而感到非常没有面子。

    「老师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翟书璟张开双手挡在郑安婷面前，怒视着那个女人。

    那女人不屑的哼了一声，「哈！保护？小meimei，你不是个国中生而已吗？你要怎么保护你心爱的老师？」

    「国中生又怎么样？我已经通知警卫了，你看要自己赶快滚、还是等警卫来抓你？」

    「你……」

    那女人气冲冲的伸手就要给翟书璟一巴掌，郑安婷见状连忙推开她，然后双手环抱住翟书璟，「我警告你！别碰我的学生！」

    「哈？这算什么？」那女人开始用不怀好意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翟书璟，「哦？这小妞年纪虽然小，可是姿色还挺不错，嘿！难道你是因为搞上学生，才坚持要跟我分手的吗？」

    郑安婷脸上一红怒道，「你给我闭嘴！快滚！不然我连警察都要叫来了！」

    「安婷，我是不会放弃你的，我还会再来的，你给我等着。」那人说完便匆匆走了。

    等到那女人走了，郑安婷才摀着双眼，双脚一软瘫坐在地上，开始低声啜泣着。

    翟书璟呆呆的望着郑安婷说道，「老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才那个人是谁？」

    「书璟，对不起…让你看到这些不应该看到的事……」

    翟书璟的心砰砰直跳，忍不住开口问，「老师，你和那个人在交往吗？」

    郑安婷的脸明显的僵了，其实不用听她的回答，光看她的反应和刚才那些对话，翟书璟便已知道答案了。

    「书璟，抱歉让你看见老师的糗态，这件事我根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我的学生。，但若是你的话无所谓，你比其它孩子都还要成熟，老师相信你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老师……」

    「没错，我喜欢的是女生，从我唸国中的时候就发现这件事了，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太能接受，直到遇见了她……」

    翟书璟愣愣的说，「你是说刚才那个人吗？」

    「没错。」郑安婷点头道，「她是我的国中同学，我们在一起十几年了，曾经以为我和她会就么一直走下去，但没想到她还是…背叛了我。」

    「但她刚才不是想要挽回你吗？」

    「挽回我有什么用呢？我的心早就已经破碎不堪了，就像被摔破的玻璃杯一样，就算勉强拼凑回去，也终究难免有裂痕。即使她真的变回从前的那个她，但她背叛我的这件事，会永远遗留在我的心中无法抹灭，我这辈子永远不会忘记当下的那个痛楚，不管过了多久，还是没办法遗忘。」

    「所以你对她已经没有感觉了吗？」

    郑安婷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开口，「从她背叛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应该要对她彻底死心了，但我始终…做不到……」

    「所以…老师…」翟书璟嚥了嚥口水，「恋爱对象若是和自己同性别的，那是可以被允许的吗？」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需要被允许呢？」

    郑安婷抬起头，淡淡的说道，「可能大家会觉得爱上同性是一件不正常的事，但我心里非常明白，此时此刻的心情肯定是真实的。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否定自己的感情，即使我相当清楚我和别人不同，但这就是我自己。」

    郑安婷说完，便开始像个小孩般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翟书璟的心瞬间感到一阵无可言喻的感觉，又苦又酸的，她实在无法解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郑安婷居然会为了那个女人这样伤心难过？翟书璟忍不住红了眼眶。

    老师…如果是我…肯定不会这样让你伤心难过的……一句话梗在了喉间，翟书璟却怎样都说不出口。

    翟书璟压住胸口，心跳的飞快。

    忽然想起郑安婷曾和她说过的一段话。

    如果有个人，她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着你的心情……

    在她感到高兴快乐的时候，你也会发自内心的跟着他一起笑，如果那个人伤心难过，你也会陪着她一起哭，不管你人在哪里、在做什么，总会第一个想到她。

    无时无刻，就只想和那个人待在一起，全世界，就只想着那一个人。

    那…便是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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