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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顿时石化

    “黄书记,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韶宏伟急打方向盘,在狭窄的乡道上掉了个头。一脚油门下去,车子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向县城方向疾驰。

    副驾上的王兴泉,赶紧伸手抓住头顶的扶手。

    韶宏伟山路上的车技,他领教的太多了。速度快不说,转弯还很少踩刹车。美其名曰:悠过去,利用尾速出弯时立即加速,抓地力更好。

    王兴泉一边紧张地盯着扑面而来的之字形路,一边不忿道:

    “韶镇,这范旭彪的脑袋是不是让他家的母驴给踢了。好端端的我们正要去给他解决问题,怎么就非赶在新书记上任的当口,去上这个眼药?”

    “妈的,他以为在村里一手遮天惯了,县委书记也管不了他是吧?我看这傻*就是有俩臊钱把自己脑门子熏坏了,这不明摆着是给镇上添堵吗?”

    王兴泉一口一句脏话,不停地骂着。

    村里出了这么档子事,如果说村支书不知情,打死谁,王兴泉都不相信。

    在镇农经站工作六个多年头,他对各村情况的熟悉程度,仅次于自己的内裤。

    除了从服务对象身上,学会了不骂街不会张嘴说话外,他还谙习了许多农民式的精明。

    东店村这事儿一出,就被他看了个底掉。

    王兴泉口中的范旭彪,是东店村干了十几年的村支书,在村里是妥妥的一霸。

    加上又是村子里最有钱的主,和镇委书记黄晓坡关系特殊,从来都不把一般的镇领导放在眼里,更别说韶宏伟这样的落魄干部。

    早晨一上班,王兴泉就按照韶宏伟的要求,给他打电话,可就是不接。

    现在,东店村的村民突然出现在县府门前,王兴泉就算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这里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可就凭韶宏伟的身份,即使赶过去,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充其量是在县领导发威时,做个垫背的。

    韶宏伟并不搭话,手握方向盘,猛踩油门,根本不顾路上的限速标识,只管把车开得飞快。

    说起东店村的蔬菜大棚,韶宏伟甚至比王兴泉还熟悉。

    东店村是个半山村,地处正丰县的东南部,三面环山,隔着一道山岭,与县城相望。一条清水河从北面的山间,蜿蜒地穿过村东的一片土塬,向东南的上阳方向流去。

    村里共362户人家,人均耕地0.95亩,低于全县平均水平,而且一半以上是半坡地。早年以种植玉米、谷子为主,一直处于半贫困状态。

    自从一条公路在村东南几公里的地方穿过,脑筋活络的村民们,在村支书范旭彪的带领下,开始打起附近山岭和河滩的主意。

    北面山上挖山采石,东边的河滩上挖沙,使原本青山秀水的东店村,突然像长了癣的癞疥头。

    但这样的私挖滥采,致富的只是几个“能人”,广大村民并没有得到多少好处。

    韩书记上任后,为保护环境,制止了这种私挖滥采的不法行为。

    为了解决农民的增收问题,从根本上带领村民们通过产业脱贫致富,韩书记带着县有关部门多次调研,最终决定,用农业扶贫产业基金,在东店村建设无公害蔬菜种植基地。

    终于,在韩书记去世那一年,在土塬上建起了三百多座冬暖式温室大棚。目的是使东店村成为上阳市无公害蔬菜的供应基地,并伺机在其他乡镇推广。

    这个项目本是一件利市、利村、利民的好事,又属于朝阳的生态农业。在韩书记的规划里,将在正丰县打造若干个这样的基地,除了蔬菜外,包括特色农产品等农作物,甚至林产品。

    但这样一个好项目,却在一些人眼里,成了眼中钉、rou中刺。

    官场上的生态,基本上是人一走茶就凉,何况韩书记已经彻底凉凉了呢。

    在溪岭镇的书记黄晓坡看来,就不仅是什么凉凉的问题。

    东店村的蔬菜示范园区项目,打一开始他就抵触。

    在被韩书记多次批评工作拖拉的背后,不是黄晓坡的能力不够,也不是扶贫项目上的选择分歧,关键的关键,还是利益。

    被关停的采石场,是他小舅子的同学投资的,暗地里给了他两成的股份。一年一百多万的收入,就这样说没就没了?

    而最大的挖沙人,不仅是东店村支书范旭彪的老丈人,也是他远房表哥的二姨夫。

    每年孝敬他的钱,已经支撑他在上阳市最好的楼盘,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

    官场的人最深恶痛绝两件事,一个是威胁到了他的位置,另一个是动了他的利益。

    噢,对了,在黄晓坡这里,还得加上第三件事,不能碰他的女人。

    黄晓坡有个癖好,喜欢结了婚的女人,据说更有味道。

    至于什么味道,只有他说得清。

    问题是,私下里,黄晓坡又声称自己在那方面有洁癖。只要这女人跟了他,此后她的老公都不能碰。这是后话。

    所以,这次东店村的蔬菜滞销,正好给黄晓坡和范旭彪提供了极好的口实。

    在黄晓坡的授意下,范旭彪瞄准新书记到任这一天,通过几个本家,鼓动其他村民,一大早就从东店村出发,赶在九点多,将十几辆装满蔬菜的车,堆在了县府大门口。

    已经赶去十公里外大路口迎接领导的县长王京生,接到报告大光其火。责令溪岭镇立即处置,在新任县委书记到位之前,清理走门前的蔬菜车。

    而黄晓坡则不紧不慢地从镇里动身,前往县里。

    而黄晓坡则不紧不慢地从镇里动身,前往县里。

    作为一镇书记,黄晓坡如此做,有他不足与外人道的用意。

    你韶宏伟不是原来韩书记的大秘吗?曾经跟着推波助澜,这笔帐就要算在你的头上。

    你韶宏伟现在又是分管农业的副镇长,农民蔬菜滞销就意味着东店村蔬菜基地,成了一个烂尾项目。在新书记上任的当天,闹出群体性事件,不拿你祭旗,怎么对得起我这深谋远略的镇书记。

    最后一个好处是,经过这么一闹,东店村的蔬菜基地项目,就不再可能成为新书记的工作重点。接下来,采石挖沙就可以重启了。

    韶宏伟现在对黄书记的算盘还无从得知,也没像王兴泉那样对自己可能面临的危机,有清醒的认识。

    责任心促使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赶在新书记到达之前,解决掉县府门前的危机。

    他抬眼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九点半了。确切地说,留给韶宏伟的时间,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哈弗h6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疾驰。视线里能看到的车,都被他干净利落地甩在身后吃灰。

    路过几个胳膊肘子弯时,韶宏伟顾不得自己的那套弯道理论,不得不用急刹车减速。

    伴随着尖锐的刹车片的啸叫声,副驾驶座上的王兴泉右手紧紧握住头顶的把手,左手紧抓住座椅下沿。

    一双眼睛,时而看着心急的韶宏伟,时而看一眼右侧的悬崖,再紧张地闭上。

    王兴泉被左摇右晃,胃里不住地翻滚。

    早餐油条加豆腐脑的气味,不时冲顶着他的脑门。

    正在这时,韶宏伟的手机铃声又响了。

    他低头瞥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程秋燕”。

    韶宏伟减速,想了一想,伸手在华为手机上,向左一滑。

    一旁的王兴泉早看到了,问道:“韶镇,女朋友的,怎么不接?”

    他那被车子折腾的白擦擦的脸上顿时现出调皮来,“你就当我是聋子好了。”说完,坐直了身子。

    王兴泉立时觉得不那么反胃了,不光是因为说话分散了注意力,而且,车子已经出了山路,来到直路上。

    刚放开头顶的把手,韶宏伟的手机又唱起歌来。

    手机屏幕上,还是“程秋燕”三个字。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一直到这首完整的铃声唱完,韶宏伟好像还没有接起的打算,两眼只管盯着路面,认真地开车。

    王兴泉手欠地拿起手机,递到韶宏伟面前:

    “韶镇,要不我给你拿着,你说话?”

    韶宏伟略一沉吟,不情愿地点点头。

    刚一接通,话筒里立刻传来一个略带不满却又好听的女生:

    “宏伟,怎么不接我电话,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呢?”

    我去,有情况。

    王兴泉眼睛瞪得老大,连忙用剩下的一只手作势捂住耳朵。

    只听韶宏伟平静地说道:“没有,开车呢。”

    “噢,那就长话短说吧。昨晚,我又和我爸妈好好商量了一下,最后同意对咱们的结婚条件放宽。”

    “嗯,是什么?”语调里没有该有的惊喜。

    “上阳市一百平米以上的房子,可以改成八十米,必须署上我的名。车呢,不低于十五万就行。”

    “还有呢?”王兴泉已经听出韶宏伟语气里的不屑。

    “还有,还有就是彩礼。我妈说了,三十八万是最低的,不能再少了。”

    “我妈还说,我弟弟马上就大学毕业了,家里想给他买一套房子,首付怎么也得六十万,就算给你降到三十八万,剩下的钱……”

    韶宏伟打断道:“别说了。”

    电话那头貌似还在解释:“我们这一带,人家闺女出嫁,彩礼都是六十六或者八十八,我妈说三十八万是这附近最便宜的了。”

    “啪”的一声,韶宏伟夺过手机,在屏幕上使劲一滑,将手机丢在接手盒里,忍不住骂道:

    “煞笔,脑子有病。”

    谁知,手机并未挂断,话筒里立刻传来:

    “韶宏伟,你骂谁,你怎么还骂人呢?”

    卧槽,出事儿了。

    车里的两人顿时石化。

    不愧是韶宏伟的小跟班,王兴泉一把抄起手机,对着话筒大喊:

    “嫂子,韶镇是在骂我呢!我是他的部下小王,是我给他惹祸了。”

    “今天县委新书记上任,我和韶镇包片的村民,集体围堵在县府大门口闹事,我们正在去处理的路上呢。”

    “嫂子,你千万别误会,真的不是在骂你,我对天发誓。”

    说着,王兴泉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见,竟认真地举起右手做发誓状。

    话筒里沉默了片刻,才道:“谁是你嫂子,我们还没结婚呢。”

    说完,话筒里就传来了挂机的忙音。

    韶宏伟看了一眼王兴泉,伸手将他还举在半空的手拉下。

    像是在回答手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哼!结个屁?爱咋咋滴吧。”

    王兴泉看了看继续专心飞驰的韶宏伟,颇有几分同情地说道:

    “韶镇,你可真不容易。”

    随即,仿佛在替韶宏伟抱不平,也像是自言自语道:

    “今天是他妈什么倒霉日子,又是村民闹事,又是彩礼催婚,还让不让人活了。”

    韶宏伟心里憋得慌,正有气没处撒,听到这话,一抬手,给了王兴泉一个大脖溜子。

    “又发牢sao,记吃不记打是不是?”

    打得王兴泉一缩脖。

    他愣眉愣眼地看了韶宏伟一眼,没敢吭声。

    跟着韶宏伟干事的人都知道的,这是副镇长对他们要求的“三不准”:

    不准推卸责任,不准背后议论人,不准发牢sao。

    王兴泉抬头看了一眼,车子已经下了山,不远就是县城。

    这时,韶宏伟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立马接起:

    “马镇长,我快到了。”

    电话里传来镇长马坤焦急的声音:

    “快,快,速度,速度,九点四十了,新书记马上就要到了。”

    挂了电话,韶宏伟直接闯了十字路口的一个红灯。

    侧面驶来的一辆汽车一个急刹车,长按喇叭声中,司机在身后破口大骂。

    王兴泉抬起吃惊的眼睛,看着韶宏伟。

    这是不要命了。

    韶宏伟眼里现在没有红灯,他正在快速思考着对策。

    临近县城,他突然意识到,解决村民聚集事件,光靠卖脸、卖嘴恐怕不行。

    既然这些人费劲巴拉跑到县府门前,必须得拿出点实际行动,才能解决问题。

    他对王兴泉道:“在我手机上,找到孙富江的电话,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