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姜绯知道自己的建议过于突兀，不过好歹，何皎皎听进去了。想着儿子学习辛苦，累得脸色煞白，再加上成绩好也该奖励一次旅行，又兼何国栋夫妇俩年纪大了，是该好好检查一下。三大理由之下，港城之旅如愿成行。

    港城是口岸城市，早些年又是殖民地，后来又成了经济特区，医学格外发达些。一家人连吃带玩逗留了几天，满载而归之外，最大的收获就是，还真查出来何国栋肺上有个细微得很难观测到的小点。

    徐奈东忧心忡忡地跟姜绯汇报：“他可固执，老说身体硬朗得很。还不知道这个小点怎么回事，需要进一步生化。”

    姜绯柔声劝慰：“现在还只是小点，说明还没有演变成疾病，不是吗？现在查出来，早点治疗是好事。”

    徐奈东点了点头，欢喜起来。他在电话这头傻笑，又想起来姜绯见不到。

    “我mama说，回了云江还要请你吃饭。”他缓缓道，“要不是你，可能真到了有大毛病外公才会去做检查。meimei，你真是我的小福星。”

    姜绯听他傻里傻气的喃喃，也跟着笑。

    抢先查出了何国栋的病灶，也算是防患于未然。就算衰老不可避免，疾病也无法预料，但至少这一世徐奈东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徐家跟何家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事情总算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姜绯长舒了一口气，心情也轻松起来。她捧着电话，跟徐奈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徐奈东问起她为什么非得跑到港城来打疫苗，姜绯便细细跟他说了九价疫苗的作用，以及有多难约上。

    即便是到了后世，九价疫苗也并没有完全普及，依旧是少部分人能享受到的特权。在培州省，没点门路预约不上不说，还有严格的年龄限制，超龄一天都不能打。如今这个年头，去港城打疫苗、做体检还是新鲜事，姜克远在港城有生意，姜绯便跟着姜克远一起来，捡了个顺便的便宜。只可惜她跟徐家不是同一套行程，等她抵港的时候，徐奈东一家已经要离开了。

    “港城太热，外婆身体不好，受不了，闹着办完事情就要走。不然我还可以陪你去打疫苗……”徐奈东万分遗憾地说。

    姜绯在电话这头忍俊不禁：“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需要人陪。”

    “meimei明明就是小孩子。meimei就是要人照顾、要被宝贝的。”

    那是姜绯小时候，奶奶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姜绯偶尔提过一次，不知怎么被徐奈东学了去。她听得害羞，心中却熨帖万分，隔空啐了一口：“傻瓜……”

    港城电话费昂贵，他们却连着电话静静听对方的呼吸，时不时说个零星半句，奢侈得过了头。理智的姜绯想要挂断电话，感性的姜绯却忍不住沉溺于这一刻的缱绻，耳朵敏锐地捕捉着徐奈东那头的每一缕响动。过了半晌，姜绯终于硬下心肠，用极慢极慢的语速说：“好啦，不说啦……”

    “meimei，我好想你。”

    徐奈东没有接姜绯的话。他静默数秒，终于拾起了看似不相干的话题。

    “等我回去就想办法去见你。”姜绯轻声哄他。

    “我等不到回去了。”徐奈东沉声应，“我在你酒店楼下。”

    姜绯第一时间飞奔下楼。等电梯时，她重重拍了向下按钮十几次，似乎这样就能让电梯来得更快些似的；在酒店大堂，她又被一群来度假的墨西哥人堵了个严严实实。

    她三步并做两步，一路狂奔，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她一面嘴里说着“抱歉、借过”，一面莽莽撞撞地从墨西哥人堆里穿过去。

    她穿过慢得离谱的旋转大门，终于见到了他。

    好奇怪，明明他来港城之前他们才见过面的，明明算上暧昧期，他们已经交往了一年多了，可心仍是不听话地跳动不休，像是回到了上辈子，那个精心打扮后去见徐奈东的周五晚上，那个灯光昏黄的复古小酒吧里，胸膛小鹿乱撞得像是初恋。

    徐奈东看起来既不英俊，也不光鲜。她住在旺角，而徐家人为了方便次日过关，住在更靠近口岸的罗湖。两地之间有至少两小时的路程，地铁和巴士要转三四次。南国的暑天，又在人口密度极高的港城奔波半天，徐奈东难免有些风尘仆仆，发根沾了汗，软塌塌贴下来。出来旅游总是要晒黑的，他又变黑了一些，站在漆黑夜色下，在酒店的霓虹招牌下一笑，那一口大白牙就显得分外耀眼。

    港城从前姜绯也来过。上辈子她就觉得这地方光怪陆离，火树银花，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富贵，只可惜站在太平山顶往下看去，万家灯火都是别人的热闹，没有一盏灯是属于她的。

    在徐奈东笑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属于她的灯亮了。

    他真是个牛皮糖。姜绯心想。

    从上辈子开始就是这样，从前世缠到今生，从云江缠到苔青，从普吉岛再到港城。补习班也好，关禁闭也罢，日程再忙也拦不住徐奈东想办法来见她。他一次次穿越人潮，不远万里，在姜绯最需要最思念的时候，变魔术一样“唰”的出现，带着温润、腼腆、憨厚的笑容，就仿佛他排除千难万难来见她，并不是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谈恋爱，就是要见面呀。”他曾经理所当然地说，“只要你还想见我，我就会一直来。”

    “那如果我不想见你了呢？”姜绯故意使坏，叉着腰，摆出母夜叉的姿态，凶巴巴地问。

    “那一定是我惹meimei生气了。”徐奈东笑哈哈地搂住她，“我脑子又笨，如果你不肯见我，我只好躲起来哭。”

    谈恋爱，当然是要见面的。

    那种熟悉的感觉再一次席卷而来。被爱和幸福充盈的、飘飘欲仙的感觉。姜绯心悸得想哭，泪腺胀得难受，见了徐奈东张口便用呵斥发泄情绪：“你来干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都说回了云江再……唔……”

    她骂人的样子也好可爱。眉头皱着，乌黑的眼闪着光，两瓣软嘟嘟的嘴唇一张一合，看起来就很好亲，像是生来就给他亲的一样。

    徐奈东决定不辜负造物主的美意，低下头，用吻封住姜绯喋喋不休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