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渐行渐远

    “我现在过成这样，是你造成的！”

    这几天，周湛总是走神，他脑子里时不时便冒出那天电话里，她说出的这句话。

    说这话的时候她情绪已经失控了，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她的苦难是他造成的。

    周湛盯着女儿熟睡的脸，无声苦笑。

    随悠从来不知道，一直以来，她都是他的精神支柱。

    假如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个模拟系统，能创造出另一个自己，那么随悠就是他幻想中的最想要成为的人。

    她父母恩爱，家庭温暖，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不学习就不学习，不开心了就哭，还能让所有人陪着她哭，开心了就笑，让所有人陪着她笑。

    就是这样一个他最想要成为的，最无法无天无忧无虑的人，如今她却说出：我现在过成这样是你造成的。

    周湛反思自己，或许他真的错了，当然，搞出人命来这一点绝对是他的错无法反驳，除了这个，他还错在——他根本没有立场去责怪她。

    假如没有星星，他们在高考毕业后或许就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她会去谈很多男朋友，享受不同的恋情，体检不同的生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远离父母，远离家乡，一个人独在异国，还要被他指责没有担起一个母亲的责任。

    星星对他来说是上天的赏赐，是福报，但对于她来说，或许是负累，是不幸。

    周湛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心脏骤缩，闷闷地疼。

    ……

    自从那次争吵后，随悠发现，她跟周湛真的渐行渐远了。

    他不会再每天发短信来，问她今天吃了什么，开不开心，学习累不累。

    如今他只会在偶尔，给她发一些星星的近况。

    他们几乎没再视频聊天，有时候还是母亲发来他跟星星的合照，她才能看他一眼。

    第二年暑假，随悠回了趟江城，彼时星星已经2岁，能跑能跳，一开始看到随悠时还有些怯怯的，在玩具跟零食攻击下母女俩很快就熟了起来。

    她依旧没有见到他，从母亲口中得知，他外公病重，估计熬不过这个夏天了，落叶归根，老人家回到故居，亲近的人都守在旁，就怕错过这最后一眼。

    “周湛没跟你说吗？”母亲问。

    随悠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干脆没回答，抱着女儿出去玩了。

    回伦敦那天，她是趁着星星睡着偷偷溜走的，孩子在这半个多月里很是黏着她，每天“mamamama”叫个不停。

    通往机场的路上，随悠哭到眼泪鼻涕一起流，心里默念，再等mama2年，到时候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登机前，她问母亲：“星星醒了吗？有没有哭？”

    母亲回：“没呢，你放心，一路平安。”

    然而母女连心，随悠打开女儿房间的摄像头，星星明明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随悠在人来人往的候机厅捂住嘴，默默流泪。

    起飞前，她给周湛发了一条信息：“我回伦敦了。”

    后来她才知道，她离开那天，他外公咽下最后一口气，无力回天，老人家享年75岁。

    见过mama真人的小星星在视频中学会闹脾气了，动不动就含着泪哭着要mama，于是圣诞节时，王琳随富带着星星一同前往伦敦，陪随悠过节。

    周湛依旧没来，圣诞节国内没放假，随悠知道这是事实，但还是有些莫名的情绪。

    母亲好像发现他们之间有些不对劲，私下问随悠：“你跟周湛怎么回事？”

    随悠不愿多说，只道：“没事。”

    “是不是闹矛盾了？”母亲问。

    “没有。”

    说实话，随悠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算是怎么回事，说分手吧？没人提过。但要说还在一起吧？他们又一丁点儿也不像情侣。

    也许是两个人都在耗着，耗到对方熬不住，看看最后到底是哪个先提。

    先提出来的那个总是不太体面。

    毕竟他们之间不是纯粹的感情问题，在做任何决定前都要考虑另一个人——他们的孩子。

    随悠带着父母孩子在伦敦玩了十来天，这回星星离开时是笑着跟mama说再见的，因为她知道mama还在，总会有下一次再见面的时候。

    大二结束，随悠开始申请实习，后被一家对外贸易公司录取，开始了她忙碌的暑假。

    21岁的随悠英语不再说得磕磕绊绊，也习惯了那些苦得难以入喉但提神的咖啡，在跟不同国家的人打交道时也能做到落落大方不胆怯。

    她在伦敦的生活逐渐走上正轨，开始享受在这边的生活。

    大三寒假，某个加班结束后的夜晚，她给周湛打了个电话。

    她忙实习，周湛同时也忙着，听她妈说，周湛在秋招时被北城一家投行录取了，他已经一个多月没回过江城。

    他忙到连星星都顾不上，自然也没多余的时候跟她闲聊。

    第一个电话没打通，第二个打通了他没接。

    随悠喝了口热奶茶，从落地窗往下看，灯火璀璨的夜晚，纸醉金迷的世界，古老的英伦建筑肃穆华丽，这里随手一拍就是一张经典的电影剧照。

    这里除了吃的不满意，其余的她都很喜欢。

    她永远看不够泰晤士河的日落，她沉迷于纯正的伦敦腔，还有每一次雾气散去后大朵大朵云彩挂着的天空。休息日闲散地绕着街道走，也是一件惬意的事。

    “我打算把星星带过来伦敦常住。”她敲下这些字，看了两遍，才按发送。

    回到家，洗了个澡，又陪赵明夏喝了点酒，时间逼近12点，她才收到周湛的回复。

    “我不同意。”他回。

    随悠立即打了个电话过去。

    已经记不起他们多久没通过电话了，在被接通这几十秒里，她努力组织语言，却因为喝了酒脑子混沌，没理清出个思路来。

    “喂？”周湛终于接起。

    “周湛。”随悠清了清嗓子：“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我5分钟后有个会。”他声音清冷，语速很快：“你刚刚短信里说的事，我先表明一下我的立场，我不同意你把星星带去伦敦。”

    “我没在征求你的意见。”随悠声音也冷了下来。

    随悠听到那头有人在叫他的名字，紧接着他的声音传来：“等下班再说。”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随悠扔了手机，把头埋进枕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