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 第73节
罗懋坚点了点头,顺着这个台阶,拂袖而去。 晚词噗嗤笑了,道:“若是没有刘大人,看他如何收场!” 刘密叹气道:“你们这两张嘴比刀子还厉害,别说罗大人,就是六科廊的言官加起来怕也说不过。” 晚词谦逊道:“哪里哪里,刘大人过誉了。” 刘密也忍不住笑了,看看榻上赤条精光的尸体,又收敛了笑意,道:“你们说,凶手杀潘逖,尹洪山父子,汪如亭这四个人,是否因为他们有某些共同之处?” 第一百二十一章 汪如亭 章衡道:“尹洪山父子我和少贞并不了解,但如亭和潘逖,怎么看都是两样的人。”汪如亭是章衡的朋友,还差点娶了章珮,章衡对他了解颇多。刘密道:“去年我去东昌卫查案,倒是知道一些尹洪山父子的事。尹洪山原本只是一个世袭百户,四年前他儿子娶了鲁王府管家的女儿,后来便一路升迁,当上了指挥佥事。”说到鲁王府,刘密尽量不带情绪,怕晚词疑心。晚词并未听出什么,但心里还是不自在,低头看着地上发黑的血迹。刘密看了看章衡,接着道:“他们父子横行乡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要说和潘逖有何相似之处,便是他们死前都曾犯下人命官司。” 章衡道:“尹洪山父子我和少贞并不了解,但如亭和潘逖,怎么看都是两样的人。” 汪如亭是章衡的朋友,还差点娶了章珮,章衡对他了解颇多。 刘密道:“去年我去东昌卫查案,倒是知道一些尹洪山父子的事。尹洪山原本只是一个世袭百户,四年前他儿子娶了鲁王府管家的女儿,后来便一路升迁,当上了指挥佥事。” 说到鲁王府,刘密尽量不带情绪,怕晚词疑心。晚词并未听出什么,但心里还是不自在,低头看着地上发黑的血迹。 刘密看了看章衡,接着道:“他们父子横行乡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要说和潘逖有何相似之处,便是他们死前都曾犯下人命官司。” 章衡道:“什么人命官司?” 刘密道:“他们死前一个月,将一个叫玉莲的女孩子掳到府上,没过几日便折腾死了。那女孩子父亲早逝,家里只有一个瘸腿的母亲,也不敢去告他们。此事便不了了之,连卷宗都没有。” “岂有此理!”因尹洪山父子借势鲁王府,晚词一发愤恨,道:“这等说,他们父子死有余辜,杀了也好。” “杀了也好……”刘密喃喃重复这话,心中一动,道:“我想这或许就是凶手杀他们的原因。” 章衡道:“可是如亭并不曾犯下人命官司,他虽有些风流,但绝不是尹洪山那种人。” 晚词直觉刘密的推测是对的,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背地里做的事,难道都告诉你不成?” 章衡见她向着刘密,质疑自己识人不明,便有些不高兴,道:“我与如亭自幼相识,常在一处玩耍,他的为人我还不清楚么?” 晚词把嘴一撇,道:“那曹经略还不相信卢保会杀人呢,卢保是他的亲随,不比你和汪如亭亲近么?” 曹经略毕竟是个武夫,章衡自觉比他心细多了,这话却不好说出口,看了眼晚词,心中愈发郁闷。她总是向着刘密,似乎对他有种别样的信任,过去也就罢了,如今自己和她才是一条船上的,她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 刘密看章衡郁闷的神情,忍住浮上嘴角的笑意,道:“汪如亭是我们所知的第一个,有些特殊也未可知,但尹洪山父子和潘逖,我想正是因为他们的恶行,让凶手起了杀心。” 这话章衡也是赞同的,点头想了想,道:“潘氏与玉莲的事让凶手如此愤怒,凶手多半是个女人。” 晚词看着窗外的垂柳,听他这话,忽然想到十一娘。她说过她有个meimei,遇人不淑,断送了性命。为这些弱女子报仇,太像她的作风。倘若凶手是她,该如何是好? 离开潘府,已是正午时分,三人在附近的酒楼吃了顿饭,骑马回衙门。 竹帘子挡住了日光,屋里影影绰绰的,葛玉芝倚着靠枕,歪在榻上,秋香色的道袍衣襟半敞,露出雪白中衣。他两腮泛着潮红,目光涣散,茫茫地看着屋顶,一副魂魄出窍的神情。 月仙走进来,一看他这样,蹙起眉头,拿起条几上的银錾花圆盒,见里面还剩薄薄的一层淡红色粉末,道:“这东西吃多了伤身子,你是大夫,比谁都清楚,理该节制些!” 葛玉芝笑起来,声音慵懒道:“三当家,你不明白,传闻五石散会让人体内犹如火炙,不能坐卧,只能行走,又叫行散。可是何夫人配的五石散不同,服下后我只觉神明开朗,飘飘欲仙,天地万物皆在眼前。你若是尝一尝,我保证你也会迷上这滋味。” 月仙冷笑道:“我可不想变成一个离了药便活不下去的废人。” 葛玉芝也不恼,饮了杯酒,目光在她面上缓缓聚焦,她未施脂粉,青丝随意一挽,身上穿着杏红素绫袄儿,腰系一色月华裙,臂上还搭着一条青绸百筒裙,都是簇新的。 “新衣裳很好看。” 月仙脸色稍霁,将那条百筒裙往身上比了比,道:“哪条更好看?” 问这话时,她显出一种活泼的神采,像将要去见情郎的少女。 葛玉芝捏着酒杯,一脸认真地看了半晌,道:“三当家天仙般的美人,穿什么都好看。” 月仙伸手向他头上拍了一巴掌,佯怒道:“少油嘴,到底哪条好看?” 葛玉芝摸着头,笑道:“你身上这条就很好。” 吃过晚饭,无病在厨房里烧水,他自觉好得差不多了,但晚词和绛月都不让他劳动,他闲得发慌,只好做些轻活。 晚词推门走进来,无病连忙站起身,道:“姑娘有事么?” 晚词在灶边的一个小杌子上坐下,示意他也坐,道:“昨晚有人杀了潘逖,无病,你说这个人会不会是jiejie?” 无病吃惊地看着她,道:“姑娘怎会觉得是他?” 晚词低头抓了一把稻草,胡乱掐着,道:“这个凶手不仅杀了潘逖,还杀了东昌卫的指挥佥事尹洪山父子,尹洪山与鲁王府的管家是亲家,正是借着这层关系,为非作歹。潘逖和他们都曾残害无辜女子,我们猜测这便是凶手杀他们的原因。” “你知道jiejie,这两桩案子委实太像她的作风。潘逖一死,官府必然加强巡捕,有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倘若真是她,我必须想法子替她遮掩。所以你要是知道什么,千万别瞒着我。” 她抬头看住无病,目光坚韧,带着一种无所畏惧的神情,好像不管他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她都能接受。 无病怔了半晌,笑道:“姑娘多虑了,阿姐其实并不是个很热心的人,姑娘与他投缘,他才甘冒风险,为你做这些事。你说的那两桩案子,我敢保证与他无关。” 有他这话,晚词安心多了,吁了一口气,道:“不干她的事便好。”拍了拍手中的草屑,站起身道:“你的伤还没痊愈,早点休息罢。”言毕,走了出去。 无病往灶膛里添了一根柴,正望着红艳艳的火舌出神,木门一响,又有人走了进来。 无病忙又站起身,低声道:“少爷,您怎么来了?” 章衡道:“你现在感觉怎样了?” 无病道:“好多了,只是姑娘和绛月太小心了,总不让我动,我髀rou都复生了。” 章衡笑道:“受了那么重的伤,理该多休养些时日。”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只瓷瓶,道:“这是太医配的补药,用红糖水研开吃,别让她看见。” 无病道谢接过,又笑道:“少爷,刚刚姑娘来问我,会不会是jiejie杀了尹洪山父子和潘逖?” 章衡诧异道:“她怎会如此想?” 无病便把与晚词的话复述了一遍,章衡听了又好笑,又感动,好笑她胡思乱想瞎cao心,感动她竟打算为了十一娘徇私枉法。 她毕竟是向着他的,即便她不知道那是他,他依然受用。 晚词在灯下看着汪如亭的卷宗,章衡走进来,她也不搭理。这厮专横惯了,日里她质疑他对汪如亭的判断想必让他很不高兴,她偏不要纵着他。 不想章衡走到跟前,向桌上看了看,微笑道:“范主事,你恁般用功,下个月我该给你发双份俸禄才是。” 晚词听他语气不像是不高兴的,意外地看他一眼,道:“谁稀罕那点俸禄。” 章衡掇了张圆凳,在她旁边坐下,看着那份卷宗,道:“有件事一直想问你,如亭遇害时,我在东镜楼上看见的人是不是你?”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未亡人 晚词嗯了一声,道:“那日是汪小姐的生日,湘痕拉我去看她,我和她原有些不对付,听了会儿戏便出来了。听说他们家东镜楼藏书颇多,我想去看看,走到二楼有一股血腥味儿从房里冒出来,我知道不好,正要去叫人,便看见你来了。我怕被你看见,躲了起来,等你进屋我再下楼,不想你又追了出来,差点儿就被你追上了。”说着庆幸的话,心里却怅然,那日若被他追上,会是怎样的光景?他发现赵琴就是赵小姐,或许便不会错过这段姻缘。他们定亲成亲,和和美美,生儿育女,日子在别人看来自然是好的。世间少了一个范主事,多了一个章赵氏,她的理想抱负都淹没在夫妻恩爱中。真的好么?晚词不知道。 晚词嗯了一声,道:“那日是汪小姐的生日,湘痕拉我去看她,我和她原有些不对付,听了会儿戏便出来了。听说他们家东镜楼藏书颇多,我想去看看,走到二楼有一股血腥味儿从房里冒出来,我知道不好,正要去叫人,便看见你来了。我怕被你看见,躲了起来,等你进屋我再下楼,不想你又追了出来,差点儿就被你追上了。” 说着庆幸的话,心里却怅然,那日若被他追上,会是怎样的光景?他发现赵琴就是赵小姐,或许便不会错过这段姻缘。他们定亲成亲,和和美美,生儿育女,日子在别人看来自然是好的。 世间少了一个范主事,多了一个章赵氏,她的理想抱负都淹没在夫妻恩爱中。 真的好么?晚词不知道。 轻易得到的女人,对男人而言总显得有些乏味。章衡也不知道,如果没有这么多磨难,她顺水推舟成了自己后院里的女人,自己还会不会这样爱她。 想着另一种人生,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又回到现实。 章衡道:“原来真的是你,难怪你回国子监一直向我打听如亭的事。我那时还纳闷,你们明明不认识,你为何如此关心他?后来一想,我便明白了。” 晚词叹道:“可怜汪小姐,生日变成她哥哥的忌日,往后都不是滋味。我也想尽早破案,将凶手绳之以法,他们一家人心里也好受些。” 她先前还想着替十一娘遮掩,这会儿又说想尽早破案,章衡听着多少有点道貌岸然的感觉。 晚词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道:“我想正林说得不错,汪如亭的死必然也与女人有关。你说他有些风流,你可知他当时与哪些女子相好?” 章衡想了想,道:“他最常去的是碧玉楼,当年我也去查过,有个叫虫娘的妓女是他梳笼的,与他亲密非常。如亭每次去碧玉楼,都宿在她房中。虫娘得知如亭被杀,十分意外的样子,当晚割腕自尽,被鸨母发现,救了回来。” “我疑心她是做戏,毕竟当时如亭已和四meimei定亲,她因爱生恨,雇凶杀人也未可知。可是苏大人派人盯了她许久,她确实无甚可疑之处。” 晚词沉吟不语,听二更的梆子声响过了,方觉夜深,叫绛月打水来盥洗。章衡跟着她洗了洗,上床放下帐子,将她搂在怀里,枕着一个红纱鸳鸯枕说话。 “那日我在汪府门口看见你家的马车,还想会不会遇见你。你也真是可恶,看见我,躲什么呢?” 晚词溜他一眼,道:“每次提到我堂妹,你那眼光跟贼似的,当我看不出来?被你知道我就是赵小姐,我还怎么敢上学?” “净胡说!”章衡捏了下她的脸,笑道:“国子监儒林圣地,又有你爹看着,我能把你怎么样?” 晚词道:“你这禽兽,谁知道呢?”分明是羞他,他没什么,倒把自己脸说红了,扭过身去背对着他。 章衡环在她腰上的手臂一使劲,与她贴得更紧。她软软的像一条热锅里的黏糕,密不透风地黏着他的胸膛,小腹,堵得气血一阵阵往下涌。 晚词清晰地感觉到他衣衫下的欲望,一发把脸飞红了。 章衡闭上眼睛,道:“我记得那日楼下晒着许多被子,你穿着鹅黄袄,湖色裙,一转眼便不见了。后来常常梦见我追上了你,醒来却是一场空。” 这话中浸透的遗憾和失意让晚词心中作痛,说不出话。年少顽皮,谁想会酿成日后的苦果。她听着他落在耳畔的呼吸,极力回想,却想不起来他那日穿的什么衣裳。 有时她觉得章衡的感情比自己更深,却不明白这是为何,似乎过往有至关重要的一部分被他瞒过了。那部分到底是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更多时候她觉得这只是章衡甜言蜜语带给她的错觉。 次日上午,晚词带着两名公差,便装来到马行街的一座民宅门前。公差敲了敲门,里面响起一个婉转的女声:“谁啊?” 公差道:“刑部主事范大人找虫娘有事。” 延捱了一会儿,门才开了,里面站着一名穿着朴素的妇人,她个子不高,头发紧紧地贴着头皮,在脑后挽成一个髻,颈间系着条青布帕子,一张脸枯瘦蜡黄,眼窝深陷,颧骨高凸,干巴巴的身板儿像一把腌过的雪里蕻,拧不出一点油水。 公差听声音还以为是十几岁的少女,见状一愣,道:“你是虫娘什么人?” 妇人睃了眼晚词,道个万福,道:“奴就是虫娘,不知大人光降,有何贵干?” 晚词心下诧异,虫娘今年不过二十五,怎么看起来这样老,口中道:“进去再说罢。” 妇人让他们进来,这宅院不大,有三间屋子,院子里种着一畦青菜,草地上晾着几块白布,鸡舍里养着几只鸡。明间有一架纺车,一张退光漆方桌,桌面磨得发亮,两旁两把交椅,陈设十分简陋,四个人走进来便显得拥挤。 碧玉楼的鸨母说虫娘七年前替自己赎了身,买下了马行街的这座宅院,独自过活。看这光景,日子颇为拮据。 晚词在一张交椅上坐下,虫娘给她沏茶,晚词留心看她手腕,果然有一道旧伤疤。 晚词道:“不知姑娘还记不记得汪如亭?” 虫娘手一抖,茶水溅在桌上,顺着桌沿往下滴,她也顾不得擦,惊愕地看向晚词,眼神带着几分探究,道:“记得,汪公子风流倜傥,慷慨大方,是个很好的人。可恨老天无眼,八年前叫他为歹人所害。范大人今日问起他,莫不是有了凶手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