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墓碑

    脚踏在平整的大地上。

    越往深处行走，脚下的沙尘颜色越明亮，甚至有许多微粒漂浮起来，像溪水一样在空中悠悠飘荡。

    细碎的沙粒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流淌在身侧。

    “你的基础魔法学学得如何？”见我伸手试图去碰这些粒子，犹格老师用上了上课时的口吻，“还记得光之砂是什么吗？”

    “我当然记得。”感觉自己受到了鄙视，我悻悻地瞪了他一眼，“这些东西都是实质化的光之砂吗？”

    光之砂是一切魔能的来源，是施展魔法所需的必要元素，用比较常见的说法来解释，就是类似魔法元素那样的存在。

    它们在这个世界无处不在——本应该如此。

    “这些是整个宇宙最后残留的光之砂了。”他说，“你在幻境中所看到的那个时代，是以纪年历36244年为原型的时代，在那之后不久，这个星球就遭到了阿托罗斯之种的吞噬，过了差不多一万年，星球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细细的光之砂从他的指尖流出，在我的面前凝聚成一副漆黑的图像。

    被浓缩无数倍的星球图像在眼前静静旋转，星球表面上有三分之二的地方都是无光的黑色石块，少数地区有红色的生物活动区，剩下的三分之一，则是无边无际的以太海。

    我看得有些郁闷，挥手把这个图像打散了。

    “你干嘛把我扔到幻境里？”我叹了口气，问道。

    以犹格·索托斯的能力，是可以直接把我带去那个时代的，但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将我带到了幻境之中。

    开开心心地在魔法世界里待了那么多天，突然发现这一切都只是幻觉，让我觉得自己像是被耍了。

    虽然有些不高兴，但他本来就没有义务照顾我的情绪，所以我忍住了没有发脾气。

    他安抚地摸了摸我的头：“这里其实不是幻境，而是你更熟悉的另一种东西。”

    “什么？”我眨了眨眼睛，打量周围。

    “梦境。”他说。

    伸手紧握住我的手，他朝着前方踏入。

    周围的景色变了。

    那些流淌的光之砂开始散发不自然的色彩，变成了一团一团的马赛克，这些马赛克又不断地展开、缩小，在我的四周形成了许许多多的画面。

    像是走在电影的画面之中，我看着许多画面飞速地在面前聚集起来，又迅速消散。

    天空的画面。

    海洋的画面。

    岛屿的画面。

    城市的画面。

    形形色色的生物，以及人们的画面。

    它们全部拼凑在一起，最终组成了世界。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夜风从远处的城市一直吹到这里，面前的犹格·索托斯手里举着一盏提灯，背后是璀璨的星河和灯火。

    我们站在左拉佐卡神殿的某个阳台上。

    “梦境？”我有些迷惑。

    老实说，我本来都以为这一切他弄出来的……结果不是吗？

    他点了点头：“这里是浩劫的梦境，在整个文明毁灭之后，它的身躯化作了这个星球的海洋，将最后的光之砂保存了下来，并陷入了永恒的梦境之中。这个时代的人们将它的身躯称之为‘蜃’。”

    我：“……啊。”

    这种听起来很悲情的设定让人更想揍猫了……等等？浩劫？

    “‘我’的愿望之一是拯救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已经不存在任何能够拯救的方式了。”他说，“所以，我答应了浩劫的请求。”

    说道这里，他转过身，推开了阳台的门扉。

    “至于它的请求……我觉得还是你自己听一听比较好。”

    我跟着他一起走了进去，发现门的背后并不是我记忆中的休息室，而是一大片空旷的空间。

    头顶和脚下流淌着无数的星辰，黑色的空间正中间漂浮着什么东西。

    做好心理准备，我往前走了几步，凝神看去。

    然后看见了一堆马赛克。

    我：“……”

    这不对吧！浩劫就是长这样的吗！

    我和那堆马赛克互相对视——不知道为什么，我可以确定那堆东西是在看着我……

    “抱歉……”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马赛克中飘了出来，“……印记会规避你无法理解的事物……我应该换一个你能够理解的姿态……”

    那团马赛克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最终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女。

    她的身型纤细，皮肤、眼眸、嘴唇都是银白色的，一头长长的银发垂在地上，整个人都散发着和人类截然不同的缥缈感。

    很像是群里那群变态会喜欢的类型……我在心里腹诽道。

    “我按照你喜欢的类型塑造了外貌，现在看起来可以了吗？”面前的少女说。

    “……”我默默地停止了腹诽，觉得膝盖有点痛，“可、可以了。”

    如精灵一般的少女缓缓走到我面前，用无机质的声音解释道：“我觉得这个宇宙没救了，所以你把‘真实之书’带走吧。”

    我：“啊？”

    她面无表情地朝着我摊开手，搓出来一个光球：“‘真实之书’里记载了这个宇宙中所有文明的历史、文化和技术，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所以我想找个异世界人带走它。麻烦你了。”

    我猝不及防地被她把那团光球塞到了掌心里。

    轻飘飘的光球在掌心中不断变换姿态，一开始是厚重的羊皮卷，后来变成了石板、竹简，纸质的书籍，最后变来变去——

    变成了一块U盘，落在我手上。

    上面还印着金士顿的logo。

    我：“……这他妈也行？”

    “它会按照你的理解变成最方便的信息储存载体。”浩劫继续冷冰冰地说道，“你把它带走就行了，随便做什么都行，埋了也无所谓……”

    我下意识地捏住了手里的东西，求助地看向身边的犹格·索托斯。

    他面带微笑，朝我点了点头：“嗯，埋了也无所谓。”

    ……不是这个问题吧！

    我觉得手里的这坨东西变得特别烫手，咽了咽口水，忍无可忍地开始吐槽：“你的请求就是让我把它带出去？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走到末路的文明都会期望把自己存在过的痕迹留下来，这很正常……”她看起来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幽幽道，“而且一直存放在这里，说不定会被奈亚拉托提普偷走……它大概会拿去冲马桶……”

    “那跟埋了也没区别吧！”我吼道。

    “……不，区别很大……”浩劫的身影又开始变化了——从我的视角来看，她又变回了一大坨动来动去的马赛克。

    面对我木然的目光，这团马赛克逐渐扩散，覆盖了周围的一切。

    “信息不被传递就没有意义。”

    我听见了她的声音。

    像是从遥远、遥远，久远到我无法触碰的时间里传来。

    “你注视着这个世界，你记住了这个世界。这已经够了。”

    沉眠了万年的巨兽展开了自己庞大的身躯，裹挟着整个文明残留的痕迹，从我的记忆中一掠而过。

    “前进吧！为了戴拿拉给予的荣耀，我们绝不会输给这些异兽！”

    “这个地方的树木在十几年内都被砍伐光了，月平均辐射剂量却比其他地方少了79%……魔能会产生污染……”

    “既然一颗星无法完全的表达佐卡的意思，那么我就用线把更多的星连缀在一起……而这能否被理解就是信徒们的事情了……”

    “在我还年轻的时候，他们只不过是一群给王公们写政治小册子的家伙，可现在你看看……这些老东西料事如神……”

    “那是灭世之星！末日要到来了！占星师呢？快计算出这个世界会抵达的未来！不管付出多少，我们也要活下去！”

    “……在这流沙一般的世界里，一定存在一种隐秘的方法，可以让那会腐坏的，会生锈的，会磨损的事物，变得坚固而永恒……”

    许许多多破碎的画面出现在脑海中，我甚至看见了自己在幻境中曾经见到过的人们。

    ——红色的巨龙率领着战队，与荒野中的怪物厮杀。

    ——研究员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整理完报告后，迅速地发给了研究中心，等待着回应。

    ——穿着白色长袍的神官伫立在星空下，向着苍穹之上的神祇祈祷。

    ——宴会上觥筹交错，喝醉酒的人们互相交谈，似乎是聊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地上的各个种族联合起来，制造出了能够离开星球的飞船，开始朝着宇宙深空迸发。

    ——目睹着飞船的升起，年迈的炼金术师转过头，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炼金术？哦，不……”他笑着对身旁的人说，“我这次说的并不是炼金术……”

    我的脑袋都要炸了。

    这些凌乱的信息一窝蜂地涌到自己的脑海里，只是刹那，我就目睹到了无数个时代的碎片。

    狭小的大脑无法装下这么多的信息，挤在一起，让人头昏脑涨。

    但这难受的感觉只持续了片刻，下一秒，额头传来一股清凉的感觉，冻得我浑身一颤，感到脑海里那些画面也远去了。

    不知何时，浩劫已经消失了。

    身旁的犹格·索托斯扶住了我的肩膀，支撑着我的身体。

    我小心地张开手，看着手中的那个U盘，一个小得有些可怜的墓碑。

    “它已经保存了这个东西上万年。”他说，“现在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