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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流八苦宁(4)使天下兼相爱

    楚晚宁的一字一句,墨燃全都听见了。

    说来好笑,他披星戴月地从山下往上赶,半分灵力不敢用,只得一步步爬上来。

    好在他经常往返山上山下,有些经验,成功地避开了所有的巡逻弟子。

    谁知,当他来到红莲水榭时,映入耳中的却是楚晚宁的这番话。

    师尊不信我。

    墨微雨垂头丧气地蹲在树上,有一种跃下去自证清白的冲动。他看着师兄笑意吟吟地从红莲水榭出来,抿了抿唇,用脑子思考起那几句话之间的关系。

    荀jiejie不会骗我。

    墨微雨想,所以我的确是被人丢下来的。

    师尊也从侧面证明,当时带着我的是师兄——怎么可能。

    他垂下眼睛。

    师兄怎么可能会想害我。

    他想事情太过入神,以至于呼吸错了一拍。

    “出来。”楚晚宁凤目一睨,眼神直直射向墨微雨所在的树上。

    “滚出来。”

    金色的天问从他手臂上绕下,藤蔓硬的跟枪一样,又软下来。

    ——在墨燃脸上抽了一鞭子。

    “你果然没死。”

    楚晚宁看着从树上跳下来的徒弟,拇指在天问上摩挲着说:“你骗了我。”

    他伸了伸手,天问便缠上去,把墨燃捆得结结实实。

    金色的天问和黑色的徒弟。

    倒是意外的让楚晚宁的心情愉快了那么几秒,他睨了眼墨燃,又觉得还想再补上几鞭子。

    “我没有。”

    墨燃说:“师尊为何不信我。”

    他应是想诉苦的,楚晚宁总是心软。

    墨燃脸上落下泪,声音还带着哽咽,水珠从他的脸颊上滑过,在下巴那里悬成一颗颗圆润的珠子,滴在地上,没了踪迹。

    “徒儿刚从昏迷中醒来,身上还带着伤,见通缉令贴了满街,便也不敢前来,只得暗地里来寻您、我”

    楚晚宁垂下眼,脑子里诡异的有些安静,但他心情愈发烦躁起来,像是有股火在烧似的,非要把人烧个遍体鳞伤才肯罢休。

    “我问,你答。”

    男人穿着白色的衣服,系着银色的腰带。

    他高高在上,脸上表情淡漠的跟死人一样,连唇色也是淡淡的,虽说是重伤未愈,却也有股声势赫奕的样子。

    墨燃瑟缩了一下,一下子失了勇气。

    “可曾杀人。”

    “……杀过。”

    墨燃跪在地上,垂着头。

    “可曾冒领名姓?”

    “是可、”

    “可曾欺瞒?”

    “…有。”

    墨微雨的视线乜见楚晚宁的衣角挪到了眼前,他抬起头,心脏好像有蛇在嘶嘶吐着信子。

    “可曾悔过。”

    楚晚宁把手放在了他的头上,微微用力,让墨燃把头低下。

    “未曾。”

    呼的一下,天问飘在了天上,连带着把墨燃也举起,双脚悬空,视线与楚晚宁平齐。

    “墨燃,你很聪明。”

    楚晚宁说:“你太知道对我说谎有什么后果了,便一句谎话也不说。”

    “不师尊我只是”不想对你撒谎。

    “闭嘴。”

    楚晚宁半个字也不想听,他耐心已经在一个个问题中被消耗的差不多了。

    他面色生硬,令人窥不出他究竟是如何想,又是如何动手。

    “你长的真快。”他伸手握住墨燃的气管,“半年没见,已经快和我差不多了。”

    他手指用力,掐住墨燃的脖子。

    “你不敢见掌门,因为你杀了他真正的侄子。”

    楚晚宁声音更冷:“你不敢见王夫人,因为你立身不正。"

    他面色阴郁:“你不敢见薛蒙、师昧,因为你假死脱身,问心有愧。”

    “但你敢见我。”

    “墨燃,你怎么敢见我。”

    “你当真觉得,我不会杀你吗?”

    楚晚宁盯着墨燃逐渐涨红的脸,他看着他直直望着的眼睛,倏地把手放开,见墨燃拼命大张着嘴呼吸,冷哼了一声,幽幽低吟。

    “方才我并未往天问输送灵气。”

    他问墨燃:“你悔吗?”

    “我没有!”墨燃初初喘过气,就抬头望着楚晚宁。

    “徒儿不敢对师尊说谎,我说的一字一句,句句真心。”

    墨燃把额头抵在地上:“若是能死在师尊手上,我倒也心甘情愿。”

    “你——”

    红莲水榭的风刮得有些猛,天上也阴沉沉得,空气中便是土腥味,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可师尊。”跪在地上墨燃突然拿手抓住天问,“徒儿不甘心这样稀里糊涂地死去,您可以拿着天问审我,看我是不是有一句妄言!”

    “我绝非有意冒领墨念的身份,也绝非有意欺瞒伯、掌门和夫人。”

    他没等楚晚宁回话,就急急地往外吐字。

    “我之所以才回来,也是因为被人救下前些日子才醒过来,不去见薛二和师昧,更是因为我不知道谁是把我扔下来的人,我。”

    他瞥见天问只是发着淡淡的荧光,便颓然地低下头。

    “师尊…”为何不信我。

    “墨燃,我不审你。”良久,楚晚宁说,“我只问你问心有愧么。”

    “徒儿…问心有愧。”

    金色的天问从墨燃身上褪去,重新被楚晚宁拿在了手里。

    “墨燃,我知你少而畸学,惯会看人颜色色,作为师傅,我知而不教,我有错,此为一。”

    “我知你灵力薄浅,命你补天却见死不救。作为师傅,我有错,此为二三。”

    “所以,我给你三个选择。”

    楚晚宁把墨燃的头牢牢摁住,不许他抬头。

    “第一,你自愿去天音阁自首认错,我认你这个徒弟;第二,我绑你去见薛正雍和王夫人,你在他们面前自尽,我同样认你这个徒弟。”

    楚晚宁盯着墨燃的发旋,指尖深入他的发丝,触碰他的头皮:“你选什么?”

    墨燃跪在地上,淅淅沥沥的雨从天上洒下来,打湿了他的头发后又被楚晚宁的屏障挡住。

    “第三呢。”墨燃问。

    “第三。”楚晚宁声音冷的像冰,“你自绝灵核,从此做个凡人。”

    他说:“就当你我缘分已尽,再无瓜葛。”

    “师尊!”

    墨燃失声。

    “你怎么选。”楚晚宁说,“若你选第一个,刑罚也就这样了,无非是生取灵核,再无仙缘。”

    他淡淡的视线投下来,真有些像慈悲的神明。

    墨燃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墨念翻来覆去也没背会的课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先生板硬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念叨:“这句话的意思,是在天地与圣人面前,众生平等,不会因为私情或利益而有失偏颇。”

    楚晚宁可真像个圣人啊。

    “师尊。”墨燃开口,骨骼咯咯作响,生涩得像缺了油的机器。

    “那您信我,jian杀了豆腐坊那姑娘吗?”

    “重要吗?”

    楚晚宁反问他。

    墨燃又落下泪来。

    他哽咽道:“我以为,您会信我的。”信我不是一开始就这样,信我并非别有用心,信我还能做个好徒弟、好孩子。

    “天问。”

    楚晚宁突然又把他缠着。

    “你知道向我撒谎又什么代价。”

    男人确认了一句。

    “你可曾对我说谎。”

    “从未。”

    “你可曾杀害无辜。”

    “从未。”

    “你想做什么。”

    楚晚宁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我想——”

    墨燃说了两个字,愕然抬头。

    “你未来、原本想做什么。”

    楚晚宁重复了一遍。

    “我想,使天下兼相爱,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再无饿死浮殍、生食观音。”

    楚晚宁看着他。

    天问上灵光流动,而墨燃没有半分异样。

    楚晚宁突然没了兴趣。

    “你走吧。”

    “师尊、”

    墨燃抬头,脸上涕泗横流却又乐开花的样子非常丑陋,起码楚晚宁这样觉得。

    他在心底轻哼一声。

    “我当你从未来过这。”楚晚宁扔给墨燃一块手帕,“以后我若见你,必杀之。”

    “你若为恶,我必生堕你入十八层地狱。”

    他盯着墨燃的眼睛。

    “墨微雨。”楚晚宁忍着脑子里不听叫嚣着杀了他的疯狂呢喃。

    “记住你说的话,这是我最后一次信任你。”

    他凑近,把手作爪,在墨燃心口入了半寸,抓出的血和腐rou染红了墨燃黑色的衣裳。

    满腔的血和药味甚至隐隐发臭,但墨燃的心脏却扑通扑通跳着,坚定有力,根本没有因为楚晚宁的突如其来有半分的紧张。

    “滚。”楚晚宁撒开手,他转过身,像是一眼都吝啬给予墨燃,兴致索然。

    “徒儿、谨遵师命,金玉良言,万不敢忘。”

    “滚。”

    楚晚宁合上了眼睛。

    “晚宁,此番,多谢你了。”

    大抵是半分钟后,待墨燃的身影彻底在红莲水榭尽头消失,薛正雍等人才从暗处走出来。

    他苦笑一声,搓了搓脸。

    “燃儿,又为何要回来呢?”

    “大概是想有个家。”

    贪狼长老耸了耸肩,远眺墨燃逃离的背影。

    “唉。”

    璇玑长老擦了擦泪:“都是可怜孩子。”

    “对了晚宁。”薛正雍用他惯用的语气问,“你方才为何提出那三个条件。”

    男人的眼圈还是红的,他挠挠头,平铺直叙:“把我们几个都吓了一跳。”

    楚晚宁身体一僵。

    他冷冷地侧过脸,企图用冷漠的凤眼把人逼退

    “问够了吗?”他把一群人抛在身后,“问够了就回去。”

    薛正雍:“?”

    “没发现吗?”楚晚宁身后,贪狼发出了嘲讽的笑声,“人家情绪太激动,之前根本没发现我们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