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信勾魂千斤重(下)
三人来到了凌枫辰的家中,尚书府他们可说是熟门熟路了。沿着府中右路来到了后庭,只见在这六月艳阳的照耀下,绿草如茵,宽敞的庭院中只见一群少年跑跑跳跳,朝气蓬勃的欢笑声让三俊想起了儿时回忆,好奇地走近。 平坦的空地上,只见场中一皮革製成的圆球在凌空起舞,这群孩子正在踢蹴鞠。 说到蹴鞠,三俊也是箇中好手,玩法除了有「两队双门制」,场上队员各十二名,踢鞠入对方球门多者胜。也有在中央隔着一名为「风流眼」的球门,双方在球不落地的情况下,将球踢过风流眼的次数多者胜利。 但见场中并无任何球网,他们应是採用白打规则。这种无球门的散踢方式,比赛项目为花样和技巧,表演的招式越多越精彩,分数也越高,以轻巧灵活取胜。 却见此时场中轮到一女孩表演,这姑娘约莫十三四岁,身着紧身短衫,生的眉清目秀,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 但见她一脸自信地运起球,蹴鞠在那小巧的靴尖似是有了生命般灵动起舞。拐、躡、搭、蹬、捻毫不含糊,颇有巾幗不让鬚眉之势。 接着娇足轻点,身躯随着巧妙的步伐,像是用上了轻身功法,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最后身躯一倾,以一招「双肩背月」作结。顿时迎来满场的喝采,傅宇轩更是忍不住喝了声:「好!」 几位少男少女见到三人在旁观看,纷纷迎了上来。刚刚那女孩跑在最前头,兴奋地笑到:「大哥、希淳哥哥、宇轩哥哥,你们怎么来了?」 原来这凌枫辰有一对孪生的meimei和弟弟,唤作枫晴和枫朗。 凌枫辰摸了摸凌枫晴的头,笑骂道:「怎么还是这么好胜?你连踢个蹴鞠都要偷用凌云三步。」 凌枫晴像做坏事被抓到的小孩,赶紧挥了挥手,比着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哥哥你小声一点,别让他们听到…」 凌枫辰莞尔一笑,说道:「好,哥哥带希淳和宇轩至厅中议事,你们好好地玩。还有,你一女孩儿家别整日弄得脏兮兮的,待娘看到你又跑出来和枫朗他们踢蹴鞠,少不了又要唸你几句了。」 看到凌枫晴嘟起嘴来,似是要抗议什么,傅宇轩忙道:「踢蹴鞠好啊!这女子也是要出来活动活动。我们枫晴活泼矫健,可不似其他大家闺秀那般娇娇弱弱的,连太阳也晒不得。希淳,你说是不是?」 刘希淳忽然被傅宇轩一唤,犹自回神。 只见凌枫晴张着大大的眼睛正期盼地望着他,昔日那可爱活泼的小女孩,如今以出落得亭亭玉立,也忍不住对她笑了笑,吟道:「蹴鞠当场六月天,香风吹下两嬋娟。汗沾粉面花含露,尘拂蛾眉柳带烟。翠袖低垂笼玉简,红裙曳起露金莲。几回踢去娇无语,恨煞燕京美少年。枫晴,看来你的迷踪步像是大有长进呢!」 凌枫晴得意地道:「大哥你瞧,两位哥哥可都称讚人家,就让我继续玩嘛!我知道你一定会在娘面前帮我说话的。」 凌枫辰无奈的笑了笑,只能道:「好吧,你们自己注意安全。枫朗,看好你姊姊,别让她玩得太过头了。」便带着刘希淳及傅宇轩向厅内行去。 凌枫辰的书房里掛着一幅幅的丹青,无一不是名家之作。岸上各式棋盘陈列,木质、铁质、琉璃棋具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副金棋盘。 凌枫辰取了一副象牙棋具,搁至木桌上便要和刘希淳对弈。傅宇轩道:「枫辰,我看希淳的状态如此不好,你赢了也胜之不武吧。」 刘希淳听了道:「我怎么不知道我状况不好?难道这下棋还要看日子?哪里来那么多藉口。」刘希淳一面说着一面取出棋子。 凌枫辰撇撇嘴道:「是呀,这下棋讲究的是过程,如此在意输赢难怪你总是下不过我俩。」准备就绪两人便开始的第一回合的奕棋。 间敲棋子落灯花,一个时辰过去了,刘希淳竟然三场俱输。 傅宇轩摇摇头道:「希淳,从未见你败的如此彻底,还说没有心事。我们兄弟也不用见外,老实说,是不是因为洛姑娘?」 原来,这走棋落子,讲究的是静心沉思。平日刘希淳平和从容,举手投足尽显瀟洒,这赢棋也是赢得云淡风轻。 但今日却见他局未过半却已额角生汗,双眉紧蹙,的确是颇为不寻常。因此连旁观的傅宇轩都瞧不过去了。 见刘希淳还想闪躲,凌枫辰连忙道:「希淳啊,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棋艺可胜过我的人,但你若再这样下去,与你对奕也没什么乐趣。我便直说了,今日我俩找你来便是要助你捋清楚这事的。大家兄弟一场,便将事情说出来让咱们参详参详。」 刘希淳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从小到大,纵使面对再困难的事,总有自信能找出解决之法。但近日,到幽兰园吹簫总觉得无比寂寞,甚至出现了从未体验过的空虚。」 刘希淳顿了顿又道:「但这不一定和洛姑娘有关吧?或许只是我太过喜爱音律,心境稍稍不佳,整个人就受到影响了。」 凌枫辰摇摇头道:「希淳,你就别再自欺欺人了,如果真是沉迷音律,那又如何会感到空虚呢?宇轩都和我说了,你和洛姑娘每晚琴簫相和,她一走你就如此反常。听凝月说你最近甚至不去幽兰园了,要不是担心触景生情,一个热爱音律的人怎么受的了捨去吹奏的习惯呢?」 刘希淳沉默的点了点头,似在暗暗思索。 傅宇轩趁胜追击,也接着道:「我看不是你的簫缺了她的琴相和,而是你少了她这个知音相交。你们以音律结缘,以合奏相知。名为知音知己,事实上早不只于此了。那日从你俩的神情及对话,我可什么都看出来了,在这方面我们可比你有经验多了。」 刘希淳忽地站了起来道:「对,你俩说的太对了。唉!我自小便担着家族的重任,为了得到父亲的认同,事事都循着他的期望。但对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却一无所知,甚至从未想过。我现在心中没谱,难道要我不顾政事军情,自顾自地下江南去寻她?」 凌枫辰否认地叹道:「希淳,你从小为了国家,为了家族,甚至为了天下苍生。的确,你是个无可挑剔的臣子或儿子。但你可有曾为了你自己想想?这真是你要的人生吗?做为你的兄弟,看到了你坚韧的外衣下那快被压垮的身躯。为甚么你对别人总是冷淡木然?那是因为你有太多的酸楚无法对外人言!」 刘希淳睁大双眼望着凌枫辰道:「兄弟,你实在将我看的太透彻了。」 傅宇轩摇摇头道:「但你不能就这样直接去赎她,还记得我和愁烟的例子吗,为甚么我要她给我五年时间?我相信你也不愿让洛霞作妾吧?」 凌枫辰忽然道:「等等,我们在这谈论希淳和洛姑娘的事。但你们可有想过紫嫣那要如何交代?」 刘希淳疑道:「这又有紫嫣什么事了?」 傅宇轩拍了拍后脑勺,呼道:「你瞧,连我都忘了这事了。希淳,虽然我们知道你和紫嫣清清白白,但皇上和皇后娘娘一再明示暗示,满城早已将你俩之事传作理所当然了。」 原来,这刘希淳乃近年公认的京城第一少年俊才,紫嫣公主也早已是无数人推崇的女子典范。 虽说暗慕两人的姑娘少年也是大有人在,不过碍于皇后娘娘的面子,眾人大多还是对这段金玉良缘乐观其成。 凌枫辰叹道:「你还真是块木头,不然你以为凭你的品貌,还不是因为大多数的姑娘自知及不上紫嫣,要不你广陵王府的门前早就被每日来问亲的人潮挤的水洩不通了。但现在看来,实不知道要说羡慕还是同情啊!」 傅宇轩也跟着道:「希淳,紫嫣实在是个好姑娘,你这样要她的面子往哪搁,况且她对你似乎也有点……不如,两个都娶了吧。以你的身分,三妻四妾都不为过啊!」 刘希淳思索了一阵,坚定地道:「这绝对不行!我若循着眾人的期望,娶了紫嫣为妻,再纳洛霞为妾。虽然在旁人眼里并无不可,但这不仅仅是因为会伤了洛霞,正如你们说的,紫嫣是个好姑娘。她值得有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人,这样对紫嫣也不公平。」 刘希淳说完后,看到两人有些吃惊及疑惑,他不禁叹道:「看你们这表情,想来是有些惊世骇俗了,但我绝不会为了妥协,而委屈了我的女人。还有,既然我不能全心全意,那凭什么要紫嫣委身?」 他忽然拍掌道:「我想通了!我不能因为外人的眼光就影响了自己。谁说歌妓就不能明媒正娶了?」 他望着傅宇轩笑了笑:「我可不忍她在那种地方,像愁烟那般五年又五年地虚耗光阴。」 这刘希淳振作后竟一副无所顾忌的样子,傅宇轩及凌枫辰皆是震惊了一阵。 凌枫辰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用的措手不及,他道:「你可决定了?希淳,你可知这或许会赔上家族荣耀和锦绣前程,甚至是你那无瑕的名声及形象。你知道的,东厂那些阉人及吴世藩那党人一直紧紧盯着我们的言行。现在可能只是一时血气上涌,如若当初为美人那倾城一笑,放弃江山,多年后,红顏不再,是否依然无悔?你可是真的义无反顾?」 刘希淳打定决心,不缓不慢,坚定地答道:「无限江山纵然好,却抵不过那倾城回眸。今生若是缘未尽,寧负天下不负她!」这素来冷静的高冷王爷,此时却将他内心的倔强篤定、睿智深情,全都展现了出来。 傅宇轩讚道:「好一个寧负天下不负她,不愧是希淳。认定了自己的理想和信念之后,无惧千难万险,只求无愧于心!看来,我也要向你学习学习,找个时间计画一下愁烟的事。你堂堂王爷都豁出去了,我一个小小锦衣卫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见眼前两人热血沸腾,凌枫辰笑道:「此事终于有点头绪了,不过我说啊,这情之为物就是麻烦。没想到我们往日最瀟洒淡然的希淳内心竟其实是如此固执,身陷其中无怨无悔,看来只剩我独醒囉。」 凌枫辰一边抚着那精雕华美的窗櫺道,一边自得地笑道:「像我如此无牵无掛,动时赏玩春花秋月,徜徉红尘阡陌;静时愜养雅緻棋魂,悠然行棋品画。人生如此,谈花饮月,可真是悠哉悠哉啊!」 刘希淳和傅宇轩异口同声地笑道:「那你就继续悠哉悠哉吧!」 人至尘世走一遭,短短数年,若只活在别人的期待及要求下,轻负韶华,再回头已百年身,定会追悔莫及。生时愿如火花,燃烧到生命最后一刻;死时愿如雪花,飘然落地,无怨无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