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伦纳德与他的旧日时光（上）

    序列3的灵之虫回到自己为了符合孤儿院资助人身份而置办的住所时，天已经快黑了。

    支开了管家与男仆，他站在窗边，静静地凝望着天边的红月。

    半晌，他熄灭了所有光源。

    坐在雕花软椅上读一沓文件的人影，忽然抬起了头。

    那双深邃，幽暗的眼睛就那么望过来，矛盾地藏着无尽的料峭寒意，与薄薄的和缓温煦。

    既熟悉得让人落泪，又陌生得让人心凉。

    “你……”

    “所罗亚斯德没有告诉过你，不要随便闯进别人的梦吗？”

    他将文件慢条斯理地放进档案袋：“很不礼貌，黑夜家的小狗。”

    “万分抱歉，我……”

    话是这么说，翻窗进来的伦纳德却只觉得恍惚。他猜到了对方序列不会低，但没想到一个照面，对方就发现了这是梦境，还认出了他的身份。

    道恩深深地望着他，脑海中回荡着几句不知出处的诗。

    爱情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恋人的眼中有它净化了的火星。恋人的眼泪是它激起的波涛。

    它又是最智慧的疯狂，哽喉的苦味，吃不到的蜜糖。＊（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

    “没关系，”他说，十指交叉，轻柔地搁在交叠的膝盖上，“年轻人总是有优待的。”

    伦纳德谨慎地后退了一步。半晌，他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僵硬地迈步靠近了危险源头。

    “请问，怎么称呼您？”

    “道恩·唐泰斯。”

    伦纳德在翻窗以后急速的下坠感中脱离了梦境。

    帕列斯发现他睁眼，着重打量了他一会儿，才收起漂在半空的报纸，按照折痕整整齐齐叠上放好：“你竟然没出事？”

    “什么？你就不能盼我点好？”还在恍惚的伦纳德立刻回神，不满地说。

    帕列斯淡淡看他一眼：“像你这么莽撞的，在我们家族连一百年都混不过去，也不用我盼望做出点什么成绩了。”

    伦纳德又抱怨了两句，才凝重道：“我根本没看出来祂的序列……祂来贝克兰德，究竟是想干什么？”

    帕列斯拿回了先前原本在看的书，低头偷取页数：“谁知道，也许祂想干的事儿和人里，也有你一份吧。”

    伦纳德：“啊？”

    伦纳德：“啊？？？？”

    他简直一脸震惊：“老头？！？！”

    帕列斯嗤笑一声：“你没见过祂在孤儿院时看你的眼神？简直恨不得当场生吞活剥了你。你现在还能好好站在这儿，入侵祂的梦都没被当场扣下，我都要以为你们是真爱了。”

    伦纳德简直毛骨悚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提醒我一下啊！”

    他都不知道自己差点被迫失身了！

    “我没说？”帕列斯翻个白眼，“我明明说了那是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怪物，状态堪忧。那时候的家伙，各个都是变态里掺点人，人性活跃度还没有你邻居养的小狗高。”

    “你非要冲上去，拦都拦不住，我还以为你做好为爱献身的打算了。”

    伦纳德：“…………”

    他是做好了付出什么的准备，但不包括出卖身体！！你们高序列的世界也太肮脏了！！！

    帕列斯凉凉地看他一眼，语气里尽是冷酷：“这才哪到哪。文明世界待久了，你真以为这是个不吃人的社会？加入红手套以后，看到的还不够多吗？”

    伦纳德一时哑口无言。

    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帕列斯也暗暗叹了口气，说出的话却仍难掩严厉：“与其打探人家来做什么，为什么带着和你那个小男朋友同源的气息，不如先认真想想那家伙的态度。祂如果只想和你做个交易，那还是一桩好事。但如果祂真的盯上了你本人，去黑夜教堂潜修到高序列将是你唯一的出路。”

    “…………”

    在漫长的沉默里，帕列斯险些以为这傻小子真的回心转意了。

    然而，祂等来的却是对方略带颤抖的，好似哭腔的湿润嗓音：“所以克莱恩……他也是被高序列的这些存在，盯上了吗？”

    帕列斯长长地，无力地叹了口气，叹出了声音，叹出了气势。长了张这么风流的脸，为什么非要是个痴情种子，也不知道运气好还是差，让他遇到克莱恩这么个人。

    祂平淡地问：“如果是，你能接受吗？”

    “这不是能不能接受的问题，”他失落，近乎痛苦地说，“我只想知道他的消息，救他出来，只要他需要我的帮助……”

    “我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即使有神许诺了他一切，他最想要的仍然是……”

    一个家。

    同为孤儿，是相同的渴望，让他们走在了一起。

    伦纳德仍然记得他们初见的那段时间。黑夜女神名下的孤儿院总是有很多人，也有很多义工过来帮忙，伦纳德虽然无法记住每座孤儿院来来往往的人，但也混了个脸熟。

    而义工队伍中，突然连续出现的新面孔，也自然而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交谈的声音，继而发展出流言蜚语。伦纳德还没来得及认识他本人，就先听了一耳朵与他有关的八卦。

    接连失去父母的悲惨一家还剩三个孩子，排在老二的哥哥因为年纪不大又是男性，被单独收养。当时年纪还很小的meimei太过失落，不知不觉粘上了和大哥住在同一房间，却没有那么忙，总是安静坐着看书的小男孩。

    巧合的是，那孩子也叫克莱恩。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出现在黑夜孤儿院。年老的修女在人生仅剩的时光也有些记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某个大雾弥漫的清晨捡起话都不会说的他，还是于某个红月笼罩的夜晚被匆匆路过人塞进了怀。幸好在孤儿院里，这些事都不重要，他平和安静地长大，考上了廷根本地的大学，又因为成绩优异，被推荐到贝克兰德深造。

    伦纳德和他经历的是几乎相同的道路，但他们并不在同一座孤儿院。何况他在十八岁时，觉醒了不眠者途径并自主晋升，干脆跟着预备来贝克兰德工作的生活导师一起搬家，定居在了这座城市。

    所谓生活导师，是未成年们觉醒某一途径前一年就分配的存在。觉醒非凡不会失控，但仍然有些危险，包括且不限于被自己吓到，被同伴吓到，与觉醒的是广为人所不喜的途径而被歧视。伦纳德的导师，邓恩·史密斯担任着这样引导的角色，并做得很好，一直到换了工作，他也没有改掉这个习惯。

    在回答完伦纳德有关课业的问题后，他提起了那个名字。

    “如果克莱恩也是不眠者途径，他也许已经毕业了。”

    “克莱恩？”

    “通识者学院的学生。你知道的，他们序列要求‘什么都懂一点’。他对其它途径尤其感兴趣……”

    而其它途径的老师也十分喜爱他这个爱学爱问的好学生，对他的态度和对那些因为熬夜打游戏才从不眠者晋升，天天去街头斗殴才从战士变为格斗家，到处偷听打小报告的窥秘人，种植小麦连猫都不愿意吃的耕种者完全不一样。

    “就像他适合这个途径，而不是这个途径适合他。”伦纳德感慨着，倒退向教师办公室大门，一边走还一边低头发消息。

    他不期然在拐角撞上了一个抱着厚厚书籍与文件的年轻人，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对方赶紧伸手拉住他，纸页炉灰般散得到处都是。

    他不好意思地蹲下来帮忙收拾，在摊开的书里，看到了那个刚刚还听过的名字。

    克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