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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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善是真的累了,他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眼看阳光正好,却难得的不想起身,只想懒洋洋地继续窝在被子里。身侧空空荡荡,那人是惯会早起的,大概早已用了早饭又去处理昨日的事情了。杨善翻了个身,仍在迟缓状态的大脑缓缓回忆着昨天的一幕幕。与玉书认识的罗成、成衣铺老板、官府……一个龙心居然牵扯了这么人,实在是让他始料未及。 不过毕竟大部分时候被关着,他了解到的情况实在有限,还是得让符申好好说明下才行。他扭头打量着窗外,估摸了一下时辰,纠结了一会儿终于决定起来,好歹活动活动身子再说。桌上摆着朴素的茶点,边上还有杯尚带着温度的白水,他端起抿了一口,甜甜的,一尝就知道是那人特意准备的。 还真是一如既往,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意外体贴。杨善挑了挑眉,猜他大概并未走远,把东西吃完便更衣推门而出,倚在房门口的栏杆上漫不经心打量着周围。大堂里坐了数名镖师,而玉书居然也在,正坐在窗边饶有兴致地朝外头打量着什么,他对面坐了个面生的年轻男子,也是一身的镖师衣裳,正对着玉书兴致勃勃说着什么,至于那人有没有听进去就不得而知了。 他挑了挑眉,正想下去瞧瞧究竟是什么状况,就听符申熟悉的声音从一旁传了过来。“阿善你醒了?看你睡好香就没喊你,感觉怎么样,缓过来没有,要不要再歇歇?” 他侧头一望,那人正踩着楼梯踏上这层楼,手里还拎着一个小熏笼。他转过身改为背靠栏杆,抱臂看向朝他走近的那人,摇了摇头轻笑道了句“无碍了”,随后不动声色朝底下使了个眼色,好奇问道:“那位就是罗成?” 符申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瞥了一眼,玉书似乎看见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正嚷嚷着要往街上跑,而陪他坐着的青年满脸无奈,急急匆匆跟在了后边。 “是的,昨天和我一起向那长老叫板的人呀,阿善没瞧见他的模样吗?”他随口问着,抬手捻了捻杨善的衣裳,确定够暖和后便去推开两人房间的门,拿着熏笼进了屋。 杨善撇撇嘴,不怎么想承认是因为当时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上了,他寻了个理由,一边略显敷衍地回着:“啊是吗,可能当时没什么心思观察别人,而且你那么大个人挡在眼前,也实在是难看到。”一边跟着进了屋子。符申正将那个熏笼摆在衣箱边,他看着对方熟练点燃熏炉的模样,有些稀奇地开口道:“你何时这么讲究了?还要搞熏香?” “毕竟又是那香室的味道又是血的,还是彻底覆盖一下吧。”符申温声说着,将衣箱打开,挑出几件衣裳盖在熏笼上,又将熏笼推了推,使之靠的更近,让所有的衣衫都尽可能笼罩在由熏笼散发出的袅袅香气之中。杨善没想到他的目的是这个,略显惊讶地坐至床沿,手往床头一搭便把自己的脑袋搁在手背上,以一个懒洋洋的姿势叹道:“符大侠有时候还真是心细如丝,叫人不得不佩服。” “能得到杨大人的赞赏是我的荣幸,当然,若不止是佩服就更好了。”符申转头朝他狡黠眨了眨眼,笑盈盈的双眸里暗示意味明显,杨善撇撇嘴扭过脸去,刻意佯装出没听懂的模样。“能佩服就不错了,说起来,现在是不是能趁机讲一下了——关于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符申的本意本也是要说这个,他闻言笑了笑,道了句“在下与杨大人心有灵犀”,安置好熏笼后便也坐到床沿,与杨善连一个拳头都不到的距离。对方因着极近的距离睨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多说,只用眼神催促他快些,他便从客栈偶遇镖局开始,将这些天的经历与发现一五一十说与对方听。 杨善最感兴趣的,自然是龙心的真相,还有他身上那所谓的香气从何而来。听完符申的讲述,他不可思议皱了皱眉头,开口轻嗤道:“成衣铺老板闹的乌龙?符大侠不会信了这个解释吧。” “不信,”符申轻轻摇了摇头,“但我今早与罗成那边问过了,镇里已经把这番说辞作为了事情的真相,那位老板赔了点钱财用来补偿准备祭祀的损失,事情也就算过去了。” 还真是意外的干脆利落又容易,杨善回忆了一下与那位老板的交集,毫不客气指出了其中可能只有他们几人才最清楚的可疑之处。“我们取了冬衣不久,我就直接因为香气而被抓了,笼统半天都不到,这染香珠既是混在冬衣里的,怎会这么快就独独让我的衣服沾染上香味?那老板自己也说了,释放香气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还要在密闭之处才更好——怎么到了这一颗上,效果就突然这么快这么好了?” “对,时间这一点上,我也认为那颗珠子应该是更早就被混进来了——比如在我们第一次去成衣铺的时候。”符申曲指轻敲自己的大腿,随后朝杨善望去,突兀换了个话题,话语中带了几分深意,“成衣铺老板的事情,从昨天开始,直至今天我听说赔了钱了事,都是罗成在跟着处理的。” 杨善探究的目光便也朝他投了过来。“傅玉书?”他压低了声音,拿口型反问着,而符申点了点头,也轻声继续道:“他是怎么突然乐意和罗成走的,我刚才已经告诉过你了。当时我就是想拿染香珠诈一下他的反应,而他的表现告诉我,他与染香珠绝对脱不开干系。我把东西交给罗成,一是为了警告他别再添乱,我已经发现了端倪,二则是想之后借机与罗成聊一聊,关于他这位傅兄可能做过的事情……” “那他这两天的行动,想来已经出乎你的意料了。”杨善忍不住失笑,“你这位罗弟,看来比表面上看起来的还要厉害一些。” 买通一个当地的铺子老板,去主动承认是自己造成了村镇里的大乌龙,这可不是花些钱就一定能搞定的事儿。符申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走眼,无奈叹道:“确实,如今想来他那么年轻,却能在镖局里一呼百应,还能直接联络上官府帮忙,绝不会是什么空有满腔热血的愣头青。” 他认认真真望向杨善,带着一丝的后怕与无可奈何:“若不是他……这回的情况,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掌控,怕不是最后真的只能劫狱,然后背负着全镇的骂名与你一起逃走了。” 许是他鲜少有这般示弱与不自信的模样,杨善愣住了,随后却又笑盈盈地从床头坐直了身子,抬起手来捏了捏他的脸。“但他确实来帮忙了,现在我们谁都干干净净的。能让一个相识不久的陌生人愿意倾力相帮,本身也是一种本事了,是救了傅玉书的你应得的。” 符申闭了眼,轻轻呼了口气,随后也抬手,覆在杨善捏自己的那只手上。“不管怎样,你没事就好。唯一可惜的是,除了染香珠时他的反应,没有任何办法证明这件事是他干的了,加上有罗成在……”他苦笑了一下,垂下眼不甘心道:“或许是没法从傅玉书身上为你讨个公道了,我很抱歉,阿善,我……” 他脸上的神情是杨善最不愿见到的那种,对方挣开他的手,迅速捂住了他的嘴巴,阻止他再继续说出愈发丧气而自责的话语,随后那张漂亮的脸径直凑到了他的跟前,额头贴着额头,近到吐息都纠缠在一处。“不是你的错,你有什么好道歉的,真觉得过意不去的话,不如来和我想想怎么让那几个抓我的家伙吃点苦头……” 他刻意勾了尾音,明明是他们占理的事情,被他用又轻又蛊的语气道出,宛如是在引诱对方做些恶事。符申瞧得呆了,反应了一会儿才无奈又宠溺地捧住他的脸,用自己的鼻尖轻蹭他的,沉沉应了句“好”。而杨善摆出得意的神情,朝他眨了眨眼继续道:“还有,玉书那边,大张旗鼓讨公道,按你的说法大概是不行了,但别忘了,我们可是他的‘爹娘’——给孩子一点小教训总是可以的。” 一想到这人估计又在琢磨些小主意,符申便忍不住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趁着距离还是极近,他光明正大在对方勾起的嘴角边偷了个香,随后笑盈盈地看着对方迅速变脸又要丢他眼刀,赶忙从床铺上挪开,一本正经地去给熏笼上的衣衫换上一换。 镇中的集市上,正在专心挑选风车的傅玉书突然闭上眼睛,狠狠打了个喷嚏。一旁亦步亦趋的罗成立刻凑上前去,关切问着是不是受了凉,对方凤目微狭,浅浅睨他一眼,揉了揉鼻子便继续恍若未闻似的离开了风车摊,往下一个小摊子优哉游哉闲逛而去。 “……这次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完了,不会牵扯到你。但我不确定符兄那边是否能就此揭过,玉书,武功的事情我会想办法,你别再铤而走险去招惹别人了,全身而退对现在的你而言并不是易事了吧。”轻叹声在他身后响起,那人走至他身边,低语的声音只有他俩能听见。傅玉书扭过头定定看他,一双眼平静无波,看不出情绪,随后他突然绽开个笑颜,高喊着:“风筝、我要放风筝!”,朝着不远处的风筝摊位欢快跑去。 罗成抓了抓脑袋,望着他的背影,恍然间似乎又看到了对方曾与自己置气时的模样,他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小跑着跟了上去,虽然季节不太对,但只要玉书乐意,那一起放个风筝似乎也挺好,就好像回到了两人曾经亲密无间的小时候。 一切似乎渐渐归于正轨,龙心被摆回了神庙,罗成与傅玉书的关系从最初的疏离开始渐渐拉近,而杨善也从那场耗费了他不少精力的祭祀中逐渐恢复,连怎么教训一下当事人都已经想好了。 主要目标自然是那位长老和那名看守,其余大部分只是听命行事的镇民,并无刻意拎出来的必要,杨善趁着夜深人静的二人独处之时,将自己想做的事儿与符申详细讲了,对方沉默着听完,脸上严肃的神情让杨善忍不住转开视线,略带心虚地将自己的话从头至尾琢磨了一遍。莫非是太过分了?好吧,似乎是有一点,但谁让那些人所做的事确实过分呢,灌水塞脏馒头、关小黑屋涂牲畜血,甚至连一点太阳都没给他见,连日都是被关押在阴暗潮湿的小屋子之内,这样的待遇,他再不反击回去的话,干脆把自己的姓氏倒过来写算了。 他越想越不甘,表情就这么生动地显露在脸上,很是委屈与愤愤的模样。符申猜他可能会错了自己的意,抬手捏他软颊无奈道:“杨大人,我们之前约好了的吧,能不用制心术就尽量不用。” 对方眨了眨眼,这回又是一副恍然大悟、似乎真的才刚想起来的模样。符申瞧他没拍开自己的手便手中有数,叹声继续道:“你现在要不要数一数,这个计划里一共要施展多少次制心术?高强度的使用会引起副作用,这可是你最初就告诉我的,别告诉我你自己反而忘了啊。” “可能而已,可能。再说,现在也找不到比这招更能有效让他们吃到苦头的方法了吧?大不了也就是个头晕眼花,符大侠不也有夜行衣么,陪我一起不就好了。” 杨善鼓了鼓嘴,语气分外无辜,而话语里的意愿却也分外坚决,符申能理解他的心情,也向来尊重他的想法,而且在这事儿上,他其实比杨善更想让那些人得到教训,只是,这种兵行险着的法子,万一真的引起副作用了,对方免不得又要受苦…… 他沉默了半晌,最终缓缓点了点头。“一起去,但是能不用制心术的地方就尽量别用,我可以代劳。至于那最关键的催眠……尽力就好,这两天要是有不舒服立刻和我说,可以么?” 杨善自然也明白,于符申而言,这已经是做了最大的让步,他立即应声答应,随后去已经清清爽爽的衣箱里翻找两人许久不用了的夜行衣。而在所有人都已熟睡的夜半之时,两条矫健的人影便悄然跃上屋顶,融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