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重启（剧情）

    死生之巅，高山之上，漫天的冰雪掩映着红梅，红白之间，交错着绝美，一排排金黄的灯笼悬挂在房檐，伴着人来人往的热闹，为这画一般的美景添了一丝暖意。

    丹心殿内高烛明亮，薛正雍举起手里的酒杯“新的一年，祝大家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祝尊主和夫人吉祥如意…身体健康…”

    “祝少主龙腾万里…前程似锦…”

    “祝死生之巅繁荣兴旺…创造辉煌…”

    众多的弟子长老们纷纷在表达着祝福，去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战争，天裂，逝者已矣，灾难之后，人们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以后。

    可是他们还有以后，有的人，却没有了。

    “燃儿？”

    看着坐在席间一声不发的少年，薛正雍目光中带着几分担忧，自从师昧死后，他一直是这个样子。

    浓密的眉眼仿佛遮上了阴霾，脸色略带些憔悴，目光时而漆黑涣散，映着那张白皙的脸越发的阴郁。

    今日是除夕，万家团圆的日子，可他哪里来的团圆，唯一一个能和他团圆的人，已经死了。

    师昧死了。

    可是日子依旧还在过下去，死生之巅也与从前没什么两样，大家很快从悲伤中走出来，捧着希望，依旧期盼着来日。

    墨燃嘴角扯出一丝讽刺的笑容，低声说道“伯父，我先告退了。”

    薛正雍知道，师昧的死对他打击太大，因此也不再说什么，随他去了，一转头，只见薛蒙也低垂着眉眼，一语不发，偶尔目光流连过殿上的那人。

    殿上左侧高坐着一位白衣胜雪的仙人，他端座于众人中，五官雅致出尘，勾勒出精致的轮廓，剑眉凛冽，凤眸中藏了几分凌厉，是温文尔雅，超然世间，也是心坚似铁，清冷如雪。

    他淡淡地拿起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可能是喝的有些猛了，一口没咽好，他呛得满脸通红。

    “师尊…”

    薛蒙刚想上前，楚晚宁却转身走了，他想追上去，一双手拦住了他，薛正雍道“你别去了，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奈何桥上，白衣被夜霜浸了一层冷意，在月光下泛着纯白的光，他的脸有些微醺，红晕在月光下显得愈加的明艳。

    他倚在栏杆上，拿着一壶酒，目不转睛地瞄着远处少年的身影。少年在舞剑，一挑一挽，一勾一放，不似表演时的注重美感，他的剑气势如虹，狠绝凌厉，似要划破夜空。

    楚晚宁嘴角扯出一抹笑意，他的徒弟，如今已经不输于他。

    心中突然有一丝酸涩，那个少年曾经是那样热切地看着他，然后露出明朗的笑“仙君仙君，我看了你好久啊，你怎么都不理理我。”

    可现在…自从师昧死后，他们便生疏的连普通的问候都没有了。墨燃看着他的目光总是阴冷的，不带一丝热度。

    墨燃恨他，他知道。

    他也不愿凑上前，墨燃的目光像是一把刀，尖利的刀刃一寸寸剥开他的血rou，血淋淋的，疼的麻木，疼的绝望，光是抵御这种疼痛就已经耗费掉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抱着仅有的可怜的自尊在坚守着，他无数次想过放弃，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来看他一眼。

    墨燃停了下来，收了剑，他望了望奈何桥的方向，目光顿了顿，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如在黑夜中慢慢腐烂的荼靡。

    楚晚宁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墨燃，墨燃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不动，楚晚宁也不动。

    突然，墨燃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过来做什么？

    楚晚宁的心突然悬了起来，黑衣如墨，他与夜色融为了一体，墨色缠绕着夜色，浓密而深沉，一种窒息感铺天盖地地压过来，楚晚宁突然想跑。

    转念一想，怕什么，他早就施法用了隐身术，墨燃根本看不到他。他反倒可以在这里，看看墨燃到底要干什么。

    楚晚宁不动了，他看着墨燃一步一步走过来，他能清楚地分辨出哪个是夜色，哪个是墨燃的轮廓。他早就将那轮廓描摹了千千万万遍，将那人的样子放在了心里最隐秘的地方。

    墨燃走上了奈何桥，越来越近，楚晚宁觉得自己收紧了呼吸，心跳的越来越快。墨燃的脚步放的很缓，似乎怕惊扰了什么东西，直到距离楚晚宁不到一尺的地方，他停了下来。

    他的唇边挂着笑意，那笑容轻蔑，不屑，刺痛着楚晚宁，楚晚宁不由地伸出手，想要将那笑容抹去，连同心里的痛一起抹去。

    突然，墨燃的唇角挑了几分，勾出一抹弯弯的弧度，邪恶鬼魅，又带着一丝诱惑。

    “楚晚宁。”

    手一僵，僵在了半空中。

    下一瞬，墨燃竟然抓住了那只手！他口中默念咒诀，楚晚宁挣脱不得，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

    偷看被发现了，怎么办。

    偷看了自己喜欢的人被发现了，怎么办。

    偷看了自己喜欢却厌恶自己的人被发现了，这可怎么办。

    该死，什么时候墨燃的力气已经这么大了！

    一瞬间，他脑子里都乱成了浆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应该说点什么？还是做点什么？

    他几乎愣在了原地，好在他一向是板着脸，即便现在他心里乱做一团，脸上却仍是那副清清冷冷的表情。

    “我的好师尊，你在这里做什么。”

    声音是凉的，比寒霜还凉，凉到了骨子里。

    墨燃笑意越来越深，如同寒渊中的一块冰，日积月累，年复一年，变得越来越坚硬。

    “哦，我知道了，难不成弟子又犯了什么错惹师尊不痛快了？”

    “师尊想责罚便责罚吧，反正你也从来不在乎你的徒弟。”

    依旧是冷言冷语，挖苦讽刺，楚晚宁心中泛着酸痛，他不想解释，也无法解释。

    怎么解释？

    师昧死了他不痛么？

    他的伤口又有人问过么？

    没有，从来没有，没有人认为北斗仙尊会受伤，会难过，会心痛。

    他眼角泛红，心中的委屈似乎全都要涌了上来，眼眸中的雾气越来越模糊，不行，他不能让别人看到他的眼泪。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挣脱开墨燃的手，硬撑着身体，一言不发地转身，他想走，他不想在墨燃仇恨的目光和讥讽的话语中待下去了。

    奈何桥十方台阶，楚晚宁仓惶逃走，他心中悲恸，又急着走，身形有些不稳，一个步子没迈住，脚下一空，居然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没了姿态，没了傲骨。

    一向高高在上的玉衡长老摔到了最低的泥泞里。

    墨燃皱了皱眉，心中升起一丝疑惑，楚晚宁怎么了？他怎么会从台阶上摔下去？

    他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看着楚晚宁摔倒在地的样子，楚晚宁原本就很瘦削，这两年更是瘦的不成样子，此刻倒在地上，像小猫一般，在地上瑟瑟发抖，看着可怜。

    墨燃阴着脸走到楚晚宁身边，他想抬起脚，他想把他踩在脚下，让他在他面前卑微到泥土里。

    可是他不敢。

    他半眯着眼打量楚晚宁，虽说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术法与楚晚宁不相上下，可是他不敢赌，万一楚晚宁突然暴起反击，他不确定能不能打得过他。

    因此他停在了那里。

    此刻楚晚宁的眼前还是黑的，世界仿佛都颠倒了过来，他感觉头在嗡嗡的响，浑身都痛的要命，身体根本使不上力气。

    他心中大呼悲催，没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旧伤复发了，天裂的伤他一直没有好利索，每到酷暑严寒，极端天气，这伤都会复发。

    墨燃盯着楚晚宁，心道楚晚宁是不是喝醉了？如果不是喝醉，他实在不能有别的理由解释为什么楚晚宁下个台阶都会跌倒。

    他最终还是蹲了下来，对着楚晚宁戏谑地笑了笑“师尊，你喝了多少？”

    楚晚宁埋下眼中的疼痛，既然墨燃以为他醉了，那他便醉了吧，醉酒的人做什么都不算数的吧。

    他鼓起勇气，一双手牢牢地环住了墨燃的脖颈，嘴里不住地呢喃“疼。”

    墨燃一愣，他没有料到楚晚宁居然有一天会做出这种动作，看来这人真是醉了，他眉眼终于舒展了，防备的眼神也淡了几分。

    他一抬手，把楚晚宁饱了起来。楚晚宁抱起来轻飘飘的，他感觉自己就是抱着楚晚宁打架可能都不成问题。

    “我要回去。”楚晚宁在他怀里小声说道。

    这一瞬间，比起仇恨，他更觉得新鲜有趣，他抱过很多人，很多女人和男人，不过都和这一刻的感觉不同，他抱着楚晚宁，心里平添了一份安心。

    可是一想到楚晚宁的冷心薄情，他又恨得牙痒痒。

    “你回不去了。”

    他狠狠地说道“你今天落我手里了，别想回去。”

    三拐两拐，他们竟然拐回了墨燃的住处，自从师昧死后，墨燃就自己单独住了，楚晚宁把头埋在了墨燃的怀里，看着墨燃的神情，他突然有一种自己被一头狼叼进狼窝的错觉。

    楚晚宁被安放在墨燃的榻上，他觉得嘴里干燥难忍，不由地舔了舔嘴唇“水…”

    墨燃盯着楚晚宁，此刻的楚晚宁脸颊苍白，越发衬得唇红如樱桃，耳根泛着红晕，眼里拨弄着水花，实在是十分诱人。

    他的脑海里突然生出了十分危险的想法—他想吻上去，他想看那人在他身下哭。

    罪恶之花在他的骨髓深处生长，此刻竟要破土发芽，可是不行，眼前这个人，是北斗仙尊，拥有着强大灵力的玉衡长老，而他，如今还不能与他抗衡。

    所有的狼子野心，他得藏着。

    他深呼了一口气，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

    他倒了一杯水，递在楚晚宁的嘴边，楚晚宁乖巧地由墨燃喂着，一口一口地喝着，谁料墨燃突然坏心思地抬了抬手，水流一猛，楚晚宁呛了满口水。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这下呛的实在是太急了，楚晚宁憋红了脸，他觉得自己的嗓子都要咳废了，墨微雨这个滚蛋，他就是故意的！

    墨燃忍不住想伸手拍拍楚晚宁的后背，可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他这是干什么？

    呛死楚晚宁才好！

    空气中都是激烈的咳嗦的声音，仿佛咳嗦的人把肺都要咳出来了。

    他突然心中一阵烦躁，猛然伸出手，一下子捂住了楚晚宁的嘴。

    这一下，空气中没了声音，可是他却更难受了，楚晚宁的唇在他的手心里，有一下没一下的触碰着那份柔软，碰的他心里痒痒的。

    一抬头，楚晚宁的眼神又是那么茫然无辜，低垂的睫毛挂了露珠，苍白的面孔显出了几分虚弱，这一刻楚晚宁没了盔甲，没了冷硬的外壳，只露出了里面的一片柔软。

    墨燃第一次看见这么脆弱的楚晚宁，他觉得自己在动摇。他觉得自己应该恨死楚晚宁了，他也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有一天楚晚宁落在他手里，他应该怎么折磨楚晚宁，可是此刻楚晚宁在他眼前，他却失了神。

    因为这不是他印象里的楚晚宁。

    若是楚晚宁打他，他可以打回去，楚晚宁骂他，他可骂回去，楚晚宁看不起他，他便可以狠狠地折磨他。

    可是现在，楚晚宁在平静地看着他，那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这让他怎么办。

    “楚晚宁。”

    “楚晚宁。”

    他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摆脱这个名字。

    “墨燃。”

    楚晚宁突然小声开口，他的嗓子咳的有点哑，声音也不如往日清冷，额头上大颗的汗珠滴落下来，那张脸已经变成了惨白，透着说不出的虚弱无力。

    他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我好累。”

    真的好累。

    “我要睡了。”

    楚晚宁闭上了双眼，彻底晕了过去，他倒在了墨燃的床上，蜷缩着身体，像一个出生的婴儿般安静平和。

    墨燃盯着楚晚宁，这人不对，这不是醉了酒的样子，他揽过楚晚宁，低头摸了摸怀中人的温度。

    这一摸，烫的他豁然收回手。

    怎么这么烫！

    他来不及想别的，赶紧握住了楚晚宁的手，源源不断地传输灵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他的直觉告诉他楚晚宁不能死！

    这一传送灵力，墨燃心中一惊，楚晚宁的灵力怎么这么衰弱，他的五脏六腑竟然都是破损的，若是常人根本不可能活在世上，这人究竟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这副身躯已经残破至此，可每天的楚晚宁却仍旧那么强硬，让人看不出分毫破绽。

    若不是今日他恰好发现，也许某一天，楚晚宁悄无声息地死了他都不知道！

    墨燃眼里藏着说不出的情绪，是迷惑，是愤怒，是厌恶，亦或是心疼

    “楚晚宁，你到底隐瞒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