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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熟

    

相熟



    唐道坤修养两天后,又要进藏经楼,破关时期,他生怕走火入魔,不便回家清理反叛势力,他就将自己的腰牌给了兰提,兰提掂量着唐鸢刀的腰牌重量,从前和父亲并不是没有协助过门派掌门肃清叛乱,此次就要独当一面了。

    唐道菀的事没那么简单,叛乱的唐家弟子通通都活着,兰窈总有办法能撬开他们的嘴。

    兰提没叫上兰拣和天枢,他的理由是累了一天了,还是回去休息吧。

    兰携一边喝莲子粥,一边发表看法,他不担心唐家弟子不吐赃,他担心消息泄露,转头再查,就很难办。当日牌面大,外门弟子众多,人多口杂,话传出去就覆水难收了。

    兰提摇头:“依我看,传出去也是计划一环。”

    妙月琢磨了片刻,想得头痛,她又不认识人家,哪知道人家什么计划不计划的,她刚才见到唐道菀那小姑娘在兰携怀里梨花带雨,她都吓了一跳。

    不过她还是努力记住了,唐道坤家中道字辈的不仅有他的兄弟姐妹,还有他父亲的徒弟们。其中一位叫唐道恒,他以一步之差输了掌门之位,被唐道坤砍掉了头颅。

    唐鸢刀摆了流水宴,庆祝了三天三夜,那会兰携就见到唐道菀那个小姑娘在角落里为师兄哭泣。当年他就安慰了人家,所以这次他搂唐道菀,她也没把他推开。

    兰携哼着歌,胸口还挂着人家的泪痕,慢吞吞地舀莲子粥。

    妙月禁不住问兰携:“莲子粥好吃不?”

    老四舀了一大勺莲子粥往嘴里送:“好好吃,下次和菱角放一起煮更好吃。”

    兰提托着下巴,妙月戳了他一下,兰提抿了抿嘴:“你自己问。”

    小气鬼!

    妙月于是大胆发问:“你为什么不把菀草花络子还给人家?”

    问完她的心头涌上了深深的羞耻感。此时此刻,她就非常想念云露宫的小姐妹们,以前听故事,问问题,她怎么会把自己问得面红耳赤?兰携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她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可鄙!应妙月啊应妙月,你为什么要好奇人家的感情生活?!是薛若水和兰窈说得太坦白,以至于给她的自由过了火!

    兰携惊愕地看着脸红的妙月:“你看起来要冒烟了。”

    妙月直接往兰提背后躲,兰提他端着莲子粥的手都笑得发抖,他搁下了碗,咳了一声,可是实在没忍住,又把头埋进胳膊里笑。

    一直在角落里吭吭哧哧抠莲心的兰招这才抬起头:“怎么了?”

    他太安静了,妙月都忘记了他的存在:“没怎么。”

    “应姑娘刚才问我是不是喜欢唐道菀。”兰携说话的语速太慢了,慢得可恨!而且,他曲解……呃,直白地解释了她的意思,罪无可恕!

    兰招哦了一声:“应姑娘,四哥他不喜欢。他只喜欢养鸡。”

    什么玩意。

    妙月正色道:“如你所说,唐家势力错综复杂。其实幕后黑手也有可能是其他人,唐道菀只不过做了递刀子的那个,实则她很无辜。现在消息已经大肆传播,有人坐收渔翁之利。”

    兰提敲了敲桌面:“嗯。”

    兰携把吃剩的粥碗递给兰招,兰招两勺子解决完,再协商后,几人认为等四姐审出来结果后再做打算更好,而兰提已经决定私下里派书给听风楼。

    头号探子躲走了,那就会有新探子顶上,正值武林大会的关卡,听风楼自然会有专人负责情报,薛若水不仅捎来了莲子,还捎来了密信,他告诉兰提,新上任的小朋友叫步琴漪,他信中还抱怨他师父快把他骂进棺材了,当然,对于这种抱怨,兰提并不理会。

    步琴漪的父亲步弦音在云露宫便拦住若水,问他孩子在听风楼过得怎么样。当年兰提就疑惑保下七弦琴这小门派的神秘势力是什么,后来听若水说他师父是步弦音亲哥哥,才云开雾散。

    收信的探子是不是步琴漪也并不重要,兰提他不在乎。

    夜深了,众人也该散了。

    兰招跳上兰携的背,要哥哥背才肯回去睡觉。兰携掂了掂弟弟:“你要不要脸啊?!”话是这么说,他也没把他甩下去。兰招一边喂哥哥吃莲子,一边和兰提挥了挥手:“三哥,走了啊。”

    兰提抱着胳膊:“我父亲去世之前,我和弟弟们好久没这么熟过了。”

    “你爹死了挺好的。”

    妙月脱口而出,才反应过来她刚说了句什么。她今天晚上是怎么了!她硬着头皮看兰提,兰提的反应也不像生了气,他道:“不用放在心上。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妙月猛摇头:“兰携还好,兰招怎么跟小孩似的。”

    黑暗里有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在靠近兰提,正是他白日里救了的流浪猫幼崽和它的娘亲,流浪猫母亲蹭了蹭兰提的裤脚,表达亲近和感谢后,又叼起小猫消失在夜色里。

    兰提的声音就像夜风一样轻柔:“只有他有母亲在身边呀。”

    他自嘲般一笑:“其实也未必就是这个原因,天性使然。我以前不太和弟弟们玩,他们是怎么长大的,我怎么能妄下断论呢。”

    妙月主动牵起兰提的手:“那我们也回家吧。今天是侍子们管商艳云吃饭,我不在,她能乖乖吃饭吗?”

    兰提没接这个话题,妙月便轻轻地哼着歌。

    二人沉默着走了许久的路,兰提才拾起一个话题道:“很小的时候,小携很黏我,一直追在我后面喊三哥哥。他还喜欢骑马,人没马肚子高,被赛外来的野马踹飞了,就不喜欢马了。”

    “那他后来不喜欢你了,是不是因为你也踹他了?”

    “……”

    “你继续。”

    “他能认牌算数的时候就在家里赌坊上玩得很开,时常去偷家里的东西还钱赌博。四叔几次要把他的手剁了,都是我父亲拦。他知道不会真剁,也就嬉皮笑脸。我父亲禁止他出入家门赌坊,他就开始斗鸡斗蛐蛐,召集一大帮纨绔在身边,险些被他的狐朋狗友们拉去海岛上卖了。这次四叔要打他,我父亲就没拦。他被打得快断了气,就消停了,康复后在家里待着磨炼了几年心性。”

    他顿了一下:“也不怎么消停。他觉得我父亲的鱼食养鸡很好,时常来偷。我都睁只眼闭只眼。他不和我讲话,我也不会主动搭话。”

    妙月感慨:“世上多少真情毁于人们张不开嘴。”

    兰提沉默片刻,便恼羞成怒道:“我现在张得很开!”

    妙月没想着他,结果他对号入座,把妙月乐个半死。妙月一边笑得肩膀耸动,一边问:“嗯,那老五呢?”

    “他不理人,从来不和别人打招呼,人家跟他说话,他也不理,他听见了也装听不见。”

    “一点也看不出来!”

    “他把你当家里人,所以理你。”

    “我才把他们拴在身边时让他们做这做那,都不情愿。刚开始老五就干瞪眼,不讲话。老四一累就翻白眼,摔东西。十七八岁了,还像小孩一样发脾气,不像话。”

    “星生喜欢像畜生一样发脾气。”

    兰提又有点恼:“我没说星生就像话了。但是星生不一样!反正……我没惯着他。”

    妙月快乐地原地蹦跶了两下:“在弟弟们面前装沉稳哥哥,在我面前还不是原形毕露。一戳就生气,小心眼。”

    妙月连日练剑,精力充沛,今天没有练剑,她还有力气,就拽着兰提在山庄内乱走乱逛。很巧的是,四姐也带着行尸走rou一般的翁秋暝正在慢慢散步。

    翁秋暝的锁链垂在地上,啪哒哒的,二人就这么走远了。

    兰提看着妙月,妙月被他盯得莫名其妙。

    兰提忽然挑眉:“这会怎么不好奇了?”

    ……妙月捂着脸就要跑,又被他勾住腰带,拖了回来。妙月支支吾吾道:“我们要约法三章,一不能使用拽腰带战术,二不能揭应妙月爱八卦的短,三还没想好。”

    回去慢慢想。

    妙月沐浴过后趴在兰提膝头,又想起来天枢的背云,要兰提去翻出来穿给她看。兰提一件件穿了给妙月看,妙月就知道自己当时想得没错,昔年的兰三公子就是一件珍贵的瓷器,天生就应给被人观赏的。

    兰启为给儿子的东西确实好,兰提的旧衣服旧配饰珠玉宝石用得那么多不显俗,只显贵。

    薛若水说马上的兰三公子遥遥回头,被称为江湖一大胜景,果然没有说错。妙月看得很开心,便一不留神又说了真心话:“你爹也就干了这么件好事。”

    她最近在兰提面前有点肆无忌惮,可是兰提也从来不生气。

    此刻他也只是把旧年的抹额摘了收起来:“父亲的赠物,确实要好好保存。”

    他休息时不戴长耳穗,因为怕耳洞堵起来,所以穿了小小的银环,除此以外,身上便没有配饰了。妙月也没觉得他素着不好看,却有点可惜他做少主时精心打扮的样子她一次也没见过。

    妙月凭空想象张嘴就来:“你当年四个剑侍围绕众星捧月,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现在却素面朝天每天勤勤恳恳为一大家人cao劳,哎!”

    她说得太夸张了,相处这么久了,兰提和她对视时,她还会被对方美丽的眼睛盯得心砰砰跳。

    兰提倒也没为自己辩解,一笑,脸上已有独属于他的傲气。他只是认真地看着妙月:“你这么有文采呢。”

    “我……我!”

    “我以为你只有在特定场合词汇量特别丰富……”

    兰提的表情越认真,妙月就越觉得他不安好心,果然,特定场合不就是说她只有发挥欲女心经传人本色时yin词乱飞吗,明明他也不差!

    妙月更铆足了劲要证明自己:“兰三公子动如清渚飞鸿,静若碧山锦树,出剑时霁月一江白,收剑时清辉敛池台。”

    兰提眼下肌rou一跳:“薛若水其实没念过几天书,你别抄他的。”

    “你怎么知道!”

    “他发那篇酸词的时候,还在柳县。我看着他写的。”

    “现在市井广为流传新盟主的美谈,你,你就这么宣传你自己?”

    兰提举起手:“我对天发誓,我没逼他,更没给他钱。他每年都这么写,他说卖得很好。江湖人之前就愿意相信武林盟少主长得很好看。”

    妙月不在这件事上纠缠,她很执着于另一个问题:“你的东西为什么都收起来了?”

    “为了显得穷一点吧。”

    兰提回答了一句后,就捏起妙月的脸,他凑近她:“应姑娘觉得在下最令你满意的是哪一套装扮呢?”

    妙月想来想去,血衣、抹额、耳穗、孝服……她轻声道:“我只记得你和我初识时,在农舍里,你第一次把头发散下来,我枕在你大腿上,一边盘算着怎么骗你回家,一边不想挪开眼睛,好像少看一眼就吃了大亏一样。”

    “雨霖私底下还问过我呢,若水星生和你,三个人不含私心地说谁更好看。当时我没好意思说,怕她羞我。现在也见过你两个弟弟,见过武林里不少好看的人了。虽然不可能一点私心没有,但还是觉得,你是最好的。”

    妙月说得直白又真挚,兰提白皙的脸微染薄红。

    “嘿嘿,你害羞了。反正你早就被我弄到手了,夸你两句,不客气!”妙月锤了两下兰提的胸口,转瞬之间她已经和兰提上下颠倒,妙月张开腿:“再试试我的文采吧。”

    “敬听教诲。”

    笑意淹没在唇齿间,再睁开眼,天已经大亮,兰提早就走了。

    妙月练完剑后和艳云玩了一会,仰望天空时,却见到了熟悉的飞鸟——是云露宫的信鸽。

    商不离师叔来了信,他翻找了记载宛国迷药的旧医书,可是毕竟是传说,药方荒诞不羁,商不离师叔多次用其他寻常草药尝试,也总是失败,无奈之下,他求助妙月,问及兰家有无那些草药。

    兰家的药库独门独院,在东南侧晒得到太阳的地方,本身路程就远,管药库的人也认牌子不认人脸,星生带走了腰牌,他人不在,就得去找兰提要。

    兰提在哪?在账房。

    武林大会的日子越来越近,兰提在山庄的时间也更多,但妙月不怎么见得到他,他大多数时候都和纹尺一起清点库存,燕西门颗粒无收,而漱泉夫人又带走了不少兰家财产,兰提天天早出晚归,妙月心想,兰提他连首饰都收起来了,家里不会要揭不开锅了吧,那怎么办武林大会?

    她一被外门弟子客客气气带进账房,就碰上纹尺和兰携在兰提旁边算账,三姐弟眉头紧锁,算盘珠子翻飞,连个帮手都没有,账簿又厚又大——真凑不出钱办武林大会了?

    妙月小心翼翼提问后,纹尺噗嗤一笑,兰携很迷茫地从侍从手中接过参汤,喝了一口直呼难喝,就递给兰提,兰提当然不喝:“口水!也没有山穷水尽到那个地步。”

    兰携嘿嘿一声:“三哥嫌弃我,喝了,不喝不把我当兄弟。”

    兰提更不喝:“只是在造假而已。瞒着武林同僚敛财众多,燕西门过后,赌坊损毁,麦田烧了一半,如果表现得太铺张,岂不惹众门派怀疑。”

    兰携自己咕咚咕咚把参汤喝完了。

    他见妙月似懂非懂,便打了个响指:“就是咱们家在卖惨呢,卖惨就得给人家看账目呀,不然人家不会借钱的。虽然没必要借钱,但是不找别人借钱很可疑嘛。二伯在时,大肆敛财,可是过了明路的少,在暗账的却多。漱泉带走的钱,小事情。”

    哦,卖惨,那是不能穿得特别华丽。

    妙月对钱财不感兴趣,要是秋媛在那就不一样了,想起师姐,妙月便觉得有点孤单。

    兰提虽然很好,但总对着一个人,也会无聊呀,他不在的时候,艳云也像个小宠物一样能给陪伴,但她还是缺知心朋友,缺随心玩伴。总而言之,妙月想家了。

    妙月看兰携还盯着她,兰携第一次见时傲慢如猛禽,后来再见也非常暴躁,过了昨天后,却像只花里花哨的小鹦鹉。

    花鹦鹉和妙月一样大,都是十八岁。兰携不飘忽的时候,尽管语速慢,但还挺健谈。纹尺喜静,打了个眼神,兰提就抓了一把瓜子叫他俩一边玩去。

    兰携的确钟情于养鸡,来算账还带着鸡,几只大公鸡在后面闲庭信步,恍若将军,纹尺和兰提置若罔闻,兰携没活干了,就时不时起身给鸡喂把食。兰携嗑着瓜子,眼神又飘忽起来,妙月和他说话,他也答非所问,因为无法预料他下一句话是什么,所以跟他玩才更开心。

    兰携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偏偏妙月还很捧场,纹尺忍无可忍,客客气气叫他们俩滚出去,兰提托着下巴:“总和我在一起,是会有些无聊。”

    纹尺打开兰窈送来的册案,唐鸢刀弟子几乎全部招供。死士有寻死的决心,兰窈也有让无常徘徊的办法。唐道坤临再进藏经楼,还派人来找兰窈,让她放过唐道菀,兰窈认为有趣,在文书上专门记了一笔。

    “你明天就得启程去唐家。兰携兰招想好带哪一个了吗?”

    “带天枢。”

    纹尺并不反对,她伸手替兰提理了理后襟不平整处,道:“应姑娘我会帮你照顾的,你可以尽数相信我。”

    兰提先谢过,又拜托纹尺一件事:“我想请两位客人来山庄,都是医者,药室的职责,我就交给jiejie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