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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影寂寂。只剩一座半倒塌的砖屋,爬着杂草。地上的香已燃尽了,黄纸钱的灰低低地飘,不远处摆了三个大包裹,没派上用场的石阵也堆在一边。回到现世了。很静。只对着眼前这座脏兮兮的废弃屋子,旁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它曾与怎样一座富丽的屋宇连在一起。缓过气来的柳小明微微俯身,揉着跑太快而有些发疼的小腿。“真像是做了个怪梦……”开茶话会的颜料和镜子,垂垂将死的马桶。是挺奇怪的。邢若薇道,“反正我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死了。”许愿心里有些惴惴。马桶临死前,究竟是在对谁说话呢?是它眼睛花了看错了,还是当时当地,那个大房间里确实站着个他们看不见的人?寂静里忽然响起一阵钢琴曲,的旋律。程楚歌的手机响了。与此同时,许愿口袋里也有一只手机在振动。毕竟是复制来的。她微微一僵,有点尴尬。他接电话的同时,往她振个不停的口袋瞥了一眼,大概是猜到了,但没有说什么。电话那边是刑侦局几个组员有些兴奋的声音。就在几分钟前,嫌疑人洛斌的银行账目里突然出现大量资金漏洞,银行已经开始紧急查账。他公司的产品也不知怎么的,纷纷报废,瞬间涌出的消费投诉竟是把管理部门的网站服务器挤塌了。没了来自异物的助力,某位前不久还洋洋自得的企业家就快成为丧家之犬了。可怜该企业家仍在想办法闯进被“市政形象工程”围起来的这片地域。程楚歌挂了电话。“走吧。”他另一只手里仍牵着一只纤细的手,不放开。-接下来几周对洛斌的处理是花了不少力气的。虽然这个人自大、不讨喜,而且不算太聪明,但毕竟挂了个新兴企业家的名头,五年里,凭着家业在各路上结交了不少“朋友”,一时落难,也有那么几个“仗义”出手救他的。但那也不过是一开始的事。随着午岭雨公司的产品大批量出现不明问题,消费者连连退货,又不停有政府部门上门检查,连八卦新闻小报都知道这家公司是彻底完了,即使接了手,也不再是从前的香饽饽,只是个烂摊子而已。于是再也没人理会他了。一时风光,在商业创意大会上被众人团团簇拥的“明星”,连个探监的人都没有。从前他不关心任何人,只想出风头,现在风头没了,狐朋狗友也散了。听说他独自呆在监狱里时,时常咬牙切齿,说要出去报仇——只要他能找到他的马桶。狱警当然是以为他疯了。听说他还时常对着监狱里的各种物件喃喃自语,说他可以给它们一个家,只要它们愿意帮他,他是永远不会丢弃它们的。它们当然什么也没有说。有一天,许愿作为小助手,跟着程楚歌到关押洛斌的静山监狱去问话,搜集证据。这人作恶多端,过去靠着堕灵遮掩下来的事一桩桩浮出来,有点触目惊心。五年前A大的电梯事故跟他有关。四年前某公司的纵火案跟他有关。三年前跨省大桥坍塌事故跟他有关……今年的青山园镜子杀人案也跟他有关。手下这么多条人命,看上去是从别人那里掠夺了很多很多东西,但是——虽然被掠夺的人确实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东西,可掠夺者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得到。连个探监的人都没有。大概恶本就是一种必定损人但未必利己的事。车停下来,静山监狱到了。这座建于上个世纪的建筑仍保持着上个世纪的朴素风格,外墙是灰扑扑的,地是水泥地,门前是一幅上世纪的反犯罪宣传墙画,色彩鲜艳,年年补色。画上是七座高山,姿态各异,各自代表一种“恶”。画面上方用血红的大字写着两句宣传语——“击毁七座人性恶山,塑造当代良好公民”。画家姓言,落款在左下角。许愿想到神秘人“颜七山”,受害人秦时当年蒙冤入狱时候的狱友,摄像头照不到,没人记得。秦时能挺过监狱的黑暗岁月,又在出狱时迅速振作起来,做生意,让妻子和儿子过上好日子,少不了“颜七山”的帮衬。很显然吧。“颜七山”是秦时的守护灵。化为人形入狱相伴,开解他的郁抑,帮他渡过难关,就像被剪了手脚的布娃娃可可和代替真正的洛文佳死在A大电梯里的“洛文佳”,用各自的方式守护各自的主人。她跳下车,看向车子另一端的人。真可惜。她的时间不多了,到现在也才是个只会扫扫瘴气的小物灵,别的什么也不会,来不及成为足以迷惑人心、呼风唤雨的守护灵,给他开出一条万事顺遂的康庄大道。他察觉到她视线,看过来。“怎么了?”“……我饿了。”“不是刚吃了东西?”“消化了。鬼的消化系统很强的,你是活人,你不明白。”“是么。”“是啊。”“那你想吃什么?”她一下子兴奋起来。“出门前我问了阿拉阿拉,它说今天运势大吉,适合来一碗冰糖湘莲,吉上加吉。”“是么。”“是啊是啊,而且它还说,最好是找个不善厨艺的人亲自下厨,那是吉上吉又加吉!”他望定她,微微失笑。“要我做?”“嗯嗯!”“你善厨艺么?”“呃……不善。”“所以你自己也是不善厨艺的人,”他缓缓道,“自己做。”她像是摇个不停的尾巴忽地掉了下去,一下子又丧了气。“……我自己做?”“你自己做。”“说真的?”“真的,”他说,“而且最好做两碗。”“啊?”“吉上吉又加吉,这么好,分我一碗。”“你就不怕我做的东西太难吃,毒死你?”“今天既然是运势大吉,应该不至于死人。”“……”讨食不成,反倒把自己搭进了厨房。许愿有时候会想,他是不是已经什么都看出来了,但是,他一直没有说,所以她一直没有问。只剩下十几天了。不要戳破这层窗户纸,就做个来自明朝的古怪小姑娘,没有跟他在校园里牵过手,也没有踩着他的鞋子,在偶尔会有教导主任经过的教学楼拐角试图对他动手动脚。这样,走的时候也许会比较轻松。……那么一点点。-前新兴企业家洛斌坐在房间另一端,隔着一层防弹玻璃板。看上去很是憔悴,低着头自言自语,确实隐隐有个疯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