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宁礼此刻心情不佳。

    尹家在锦安设有暗线，那人便是催香阁的妓子。他与尹疏川前日经过锦安，前脚刚进了催香阁探取都城的消息，后脚刚出锦安他们便遇上了暗杀。

    知晓他们踪迹的也只有那妓子，当他们杀回锦安欲要从她口中套出幕后之人时却已经晚了一步，她已经死在了流寇手中。

    宁礼抬手，沾血的剑尖慢慢抵在魏小庄细嫩的脖颈上，他怪道：“锦安这地方的勾栏院莫非比都城特别，一个妓子竟还会医术。”

    他的动作饱含警告之意，魏小庄被吓得不敢动弹，但仍没有松开他的衣袍，她知道今晚左右都是要死，如若不去尝试一番，她死了也不甘心。

    “我没有骗你！”

    被卖进催香阁前，她家虽不是富贵之家，但家境也算宽裕。

    她曾也是被爹娘捧在手心长大的，她爹爹是大夫，她自幼最喜欢在她爹爹的药房里待着，一心长大要成为像爹爹那般的大夫，只是还没等她长大家里就遭了变故。

    七岁那年她爹爹迷恋上一个舞姬，败光了家产，叫她娘亲气血攻心丧了命，否则她也不会被疯魔似的爹爹卖到催香阁。

    后来进了催香阁，因顾mama最乐意自己手里的姑娘会些别的地方的姑娘不会的技艺，知道魏小庄想学医，觉得这与风雅也多多少少沾边，平日除了学习琴棋书画，也给了她时间随她去学，她想要什么医书也都会给她买来。

    小庄战战兢兢地抬眸看向他，正想把小包袱里的医书拿出来给他看，一道声音打断了她。

    “宁礼。”

    小庄这时才注意到他还有同行之人。

    那个人身量很高，，浑身散发着一股凛冽的肃杀之气，就站在他们斜后方，同样的蒙面，他不知杀了多少人，露出的半张脸沾着血迹，在火光之下显得可怖吓人。

    他脚下一个还没死透的流寇抓住了他的腿脚，接着那流寇便如牲畜般，被他一剑利落地砍去了手臂。魏小庄长睫抖动，看着那个人踢开脚下的尸体朝前走去。

    她怕得闭紧了眼睛，重复地呢喃，“求求你，求求你……”

    宁礼笑看着她明明怕得很却又不肯松开他的模样，微一使力便挣开了小庄的双臂，但小庄不屈不挠地又抱住了他。

    “你再缠着我，我可就要杀了你了。”

    他语调悠长，听不出喜怒来，那把沾满血的长剑拍了拍她的手背，她顿时被吓得收回了手。

    他留下一声轻笑，转身离去。

    小庄也忘了去擦手背上的血，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眼神慢慢灰败下来。

    但她的眼神很快便又变得坚定。

    她不死心，从地上起来，抱紧包袱跟上了他们。

    锦安街上遍布尸体，小庄知道青兰说得是对的，彻底放弃了去找婶娘的念头，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两个男人快步穿梭在火光四起的黑夜之中，身影于这满城的狼藉混乱中显得格格不入。

    想要跟上他们并不容易。

    他们身长腿长，她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好几次为了翻过他们轻而易举就能跳过的墙壁，险些跟丢了他们，但好在他们被流寇发现，给了她追上他们的时间。

    最后他们顺利赶在流寇夺下锦安前出了城门。

    而魏小庄身上已经多了不少淤伤，皆是从墙上摔下摔的。

    月色如灯，淡淡清晖洒在山间，照亮了他们前方的山路。

    前面那两人在山里走了近两个时辰，一直没有停歇过。

    平常在催香阁里头路都没走几步，魏小庄走着走着便会控制不住的慢下，但一想到跟丢他们的后果，只得咬牙强撑追上去。

    山路陡峭，路上都是石子，有时不小心就会摔倒。但怕跟丢他们，摔倒了，她也只能忍痛站起来快速地站起来。

    膝盖和手心的肌肤都已经摔破，此时正火辣辣的痛着。

    鼻腔胸腔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喉咙也似被一团棉花堵上，魏小庄难受得想哭。

    她一直憋着，到后来她险些滚落山坡，转头看着快要消失在她视线内的两个人，到底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不想引来山里的野兽，没有哭出声，一边抽着鼻子一边去追他们，哭了一会儿也就停了。

    约莫又走了一个时辰，在她前头的两人终于在一处泉边停下来了。

    小庄疲惫地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那两人在溪边擦洗着满是血的长剑，她的视线不敢从那两个男人身上移开，生怕他们在她不注意的时候走掉了。

    她歇息了一会儿便爬到泉边喝了些水，将脸埋进水里，将黏糊糊的汗和干涸的泪水洗去。

    她怕他们，因此没有靠他们太近，就那么远远地盯着。

    尹疏川擦去长剑上的水，语调沉郁，“我们需得在这山里待上几日，避开他们。”

    宁礼闭眼躺下，沉思片刻，突然笑了起来，“那人真是好运气。我们如今暗中行事，借此机会杀了你我二人，无人敢声张，只会说我是病死在了道观之中，而你随便找个由头便可。姑父如今被幽禁在府邸，已无任何能力，而我父亲年迈体弱，只要我们一死，那幕后之人便能抓住这个把柄轻易掌控你我宁尹两家的势力。就是不知该说这人运气好，发现了我们当下所做之事，还是……”

    宁礼不再继续往下说，尹疏川却听出了宁礼的言外之意。

    尹疏川面色微沉，“你若觉得幕后之人是华重直说便是。”

    宁礼侧身撑着头看向尹疏川，勾唇一笑，“只是猜测，表哥何必不高兴呢。”他缓声接着道：“我并非针对她，眼下我们没有一点线索，那么谁得益最大，便有可能是谁做的。如若不然，你觉得会是何人？”

    思及启程前夜，那只身前来的纤柔身影，尹疏川一语不发。他深知宁礼的话不无道理，只是看到远处的魏小庄，他不由想到当年那枯瘦可怜的小人儿。

    “说到底，你还是太相信她了。”

    尹疏川闻言浅浅一笑，透着几丝自嘲，

    他看着远处有些鬼祟的魏小庄，“为何要带上她？”

    宁礼也瞥了眼远处的魏小庄，漫不经心道：“这一路都是她自己跟来的，与我何干。”

    他的视线无意与那边投来的视线对上，正觉无聊的宁礼，像盯上了猎物一般，眼尾弯弯，坐起了身。

    ——

    有人朝她慢慢走近，魏小庄低头拿着帕子假装擦脸。但还是忍不住侧头一看，对上那人的眼睛。

    她瞬间紧张起来，在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俯身，朝她抬起了手。

    小庄下意识闭紧了眼睛，浑身僵硬，在她胆战心惊之时，她听到了一声低笑，而这人也只是从她头上取下了一片叶子。

    小庄看到后，窘迫极了，一抹嫣红瞬间在她的娇容上晕染开来。

    她知道她的发髻早乱了，但她根本顾不上去整理，而这叶子……

    小庄在发上一通乱摸，果然除了他手里的还有细细的树枝和杂草。

    魏小庄声音很低地道了声谢。

    她此刻就像一只极力不想被人发现的幼崽狐狸，呼吸要轻轻的，说话也要轻轻的。

    宁礼看她这模样噗嗤一笑，声音凉凉的，“没想到你居然敢跟上来，是觉得我不会下手，还是胆子大。”

    小庄不自觉坐直身子，低声哀求道：“我，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有银钱也可以给你。路上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求求你了，你们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今夜她说得最多的便是‘求’字，可眼前的男人显然并未被她打动。

    她越说越急，宁礼听得烦躁，语调毫无波澜地打断：“我不需要。”

    小庄怔怔地看着他，眼里沾了湿意，“……我只是想活下去。”

    他轻轻一笑，似乎在笑她傻。

    “你想活下去与我何干呢。”

    她又去抓他的衣袖，双眸含泪，试图打动眼前的男人，“公子……”

    眉眼楚楚，几滴泪珠从她的面颊滚落，我见犹怜的，怕是再怎么坚硬的心肠都要化软了。

    宁礼不为所动，指尖转着从她头上摘下的树叶，目光最后停在了她的唇上，眨了下眼睛。

    她兀自慌乱着，急着想办法该如何让他带上自己，没注意到他轻佻的目光从她的面上移到了她坦露在外的肌肤上。方才擦拭脖颈时她扯开了领口，只要他稍稍一瞥，便能看到藏在里头的白嫩浑圆。

    宁礼慢悠悠收回目光，又移到了脸上，她那被泪水洇湿的长睫微微颤动，他眼底未起波澜，却怜惜般叹道：“哭得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