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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沿着河渠往下走,眼前一片深邃黑暗,越走,就越像走向地狱。

    护城河另一面,有一块巨大石头河壁,河壁底下,有一道方洞,被碎石掩盖,方洞深不见底,漆黑如河。

    顺子发现一个记号,是几个英文字母,几人七嘴八舌,跟着记号,继续向深处走。

    前方龙潭虎xue,后方无路可退,我默默跟随。

    这一路简直惊心动魄,实在令我大开眼界,跳崖,跳河,好几次我以为要死在这里,但奇迹般都没死。

    难以想象姑母当年是如何在这种地方生存下来,她有没有走过这里?有没有跳过崖?姑母至今生死不明,我猜测她已经遇难,当年她没有我如今的本领,没有人照料,恐怕挺不过这些难关。

    他们心中死守着一些秘密,为了这个秘密,十生九死,耗尽半生。我不知道,值不值得。

    如果这是命运。如果有些奔波,终究是徒劳。

    我百转千回般思考着,他们找了块岩石附近,坐下休息。

    所有人大大小小都有伤势。我的腿受伤了,把裤子撩起来,血已经凝固,刚打算随便处理下。

    吴邪蹲在我身前,握住我小腿。

    他一喷消毒酒精,我就缩了一下,我说,“很痛啊,你轻点。”

    吴邪低着头,“还有哪里磕破了?”

    “没有了。”我摇头。他处理完伤口,缠绷带。拉起我裤子,我发现他的手非常修长,指缝一片血污,有种异样美感。

    他摸我的腿,我胡思乱想,在这种危机不明情况下,我还能胡思乱想。这真太奇怪了。

    这一路,我和他俨然已经是患难之交,革命战友。

    过命的交情,千真万确。

    我不由自主说,“这一次来之前,我想着这次大概九死一生,没想到,这四个字没一个字是开玩笑的。我还没做好最坏打算。”

    “那你的最坏打算是怎样的?”他问道。

    “还没想好,天无绝人之路,我没想过死在这里。”

    吴邪拉下我的裤子,东西放进背包,“信天不如信自己。”他淡淡一笑,“还打算下去吗?下面说不好有更可怕的东西。”

    “都到这里了,怎么能回头?”

    “嗯,有觉悟。”

    吴邪把碎掉的防毒面具扔掉,袖子折到肘关节。他盯着自己手臂内侧,似乎在出神。

    他手臂一干二净,我问他在看什么,难道有东西。

    他身上奇奇怪怪的事太多了,我总是忍不住好奇,他回答道,“在想一些往事。”

    “这么说也不对,我现在哪有什么往事。”他自言自语。

    这句话匪夷所思,他没有解释。

    他蹲着抬头看我,我低下头,我们目光相接,忽然听见咔擦一声。

    胖子从摄像机后抬头,露出一个挺满意的笑,“不错不错,这个角度刚刚好。”

    “拍什么了?”我凑近看相机。

    镜头中是我与吴邪刚刚交谈的画面,我坐在石头上,长发垂下,他蹲在身前看我,我们身后悬崖峭壁,一缕夜光把我的脸打亮。两人仿佛一对亡命鸳鸯,他的身形也显得非常有气质。这张照片构图类比电影画面,在这龙潭虎xue中,竟然异常浪漫——胖子啧啧赞叹,说自己技术实在太高。

    吴邪一直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半天,潘子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拍照。

    “逃了一路,这鸟地方都快把我憋死了,拍点照片,回去留念。”

    胖子夺过相机,“看够了没啊?是不是水平特高?”

    吴邪说:“是啊,拍的太好了,回去洗出来发给我。”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挺上相,在这样的背景画面衬托下,我看起来真的很漂亮,青春靓丽,只是服装不对,也有点狼狈了。

    这次行动,我在一处墓室摸了好几根金钗和玉石,在外面倒卖,能大赚一笔,挥霍几年时间没问题。因此背包要护好,这样上蹿下跳,东西丢了我就没地方哭了。

    调整片刻,再度向下走。

    这里快接近地底了。吴邪走在身边。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我问他,“你知道他在哪吗?”

    “你说谁,小哥?”

    “对呀。”

    “那我怎么知道,我没这么神通广大。”

    我不信,“我觉得你知道。”

    他问我为什么这么肯定。

    “直觉。”我说,“这一路你冷静过头了,仔细想想总是有不对劲的地方。我直觉你肯定知道什么,只是好像,有什么顾虑?”

    吴邪的脚步停住。他还是心情不错,看我一眼,“你很敏锐,也很聪明,可是有时候,光靠聪明是不够的。”

    他此刻的眼神不符合他的年龄,但他就这样看了我几秒,似乎胸有成竹,认为我单纯无害,看不穿他的眼神。

    或者,即使看穿了,他的态度也表明,他并不在意。

    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到被戏耍、被愚弄,只是琢磨他话中的含义。他有他的用意。这种气定神闲的态度,有一种迷惑人心的错觉。

    小腿的伤口灼热起来,有点难受。

    吴邪身影逐渐拉开,我一瘸一拐,追了上去。

    这次行动,最后发生的事情,异常离奇。

    那道青铜门背后是什么,谁也不知。小哥跟随阴兵队伍消失在青铜门口,陈皮阿四与他几个伙计不知所踪,只留下我们一行几个老熟人。

    潘子带着几个老外,背满子弹,从岩壁尽头,将我们救了出去。我受伤很重,一开始吴邪把我抱在怀里,但这样的姿势不方便行动,他就把我背起来,背起来之后,他跑起来利索多了,一路跑出缝隙,重见天日。

    吴邪身上有伤,没有致命伤,但他好像没痛觉似的,我的下巴一直摩擦他肩膀被怪鸟咬出的伤口,他始终一声不吭。

    外面接应的医生把衣服撕开时,完全血rou模糊,看着就痛得要死。他一点都不在乎,让医生先给我打消炎针和动物疾病疫苗,撕裂的伤口缝合起来,我肚子被缝了很长一条,就像剖腹产伤疤,我对吴邪抱怨说真的太丑了,以后如果被未来男朋友看到要吓死他吧。

    他用很肯定的语气说,绝对不会。我说那万一呢?吴邪把我衣服拉下来,说,“他欣赏不了这道疤,是他的损失。”

    这话说的我一愣一愣,心想不愧是文化人,这他妈的说得也太浪漫了,我的心情一瞬间就多云转晴。

    但是他为什么这么肯定我未来男朋友一定不会介意呢?

    我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回忆进入长白山后所有发生的事情,节奏太快,简直无法透过气来。折兵损将不少人,最后留下一个巨大谜题。我略有收获,不知他们有什么收获,大概像做梦一样。

    我们所有人在温泉处调整一整晚,食物基本见底。走出缝隙后,通过卫星电话,联系了医生和接应。

    所有伤员被吉普车送到吉林大学第三医院,吴三省受伤最重,经过检查是剧烈脑震荡和伤口感染引起的并发症,需要长时间调理。

    我躺在病床上,小腿和小腹都被绷带缠满,吴邪照看过他三叔,就来照看我。他背对着我换衣服,背上全是外伤,深一道浅一道,就像男人的勋章一样。

    我不由自主看的呆了,他不再那么年轻,反而有一种成熟感。

    他回过头来,能肯定当时我的目光里有一种痴迷,他欣赏了一会,调侃似的,“你被我迷住了?”

    我说:“是啊,吴邪哥哥,你真帅。”

    他憋了一会,似乎想说什么。走出病房,回来时,带了一堆小吃和吉林特产。

    我能感觉他心情很好,他们几个男人,在吉林到处游玩放荡,不知道是在按摩店洗脚还是在夜总会嫖娼,胖子和潘子平常就满嘴诨话不提,吴邪更不用说了,前女友可能就有一个足球队——虽然不知真假,他没承认也没否认,那大概就是真的。

    这种事情我见识多了,不以为意。

    我在病房躺了大半月,实际上早就行动自如,但迟迟不走,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

    吴邪每天都会来看我,和我聊会天,就去照料他三叔。

    半个月后,潘子回了长沙,几个老外各自回国。

    这一次我和胖子一起走,搭第二天飞北京的航班。

    吴邪送我们到机场,帮我提着行李。

    我问,“你接下来怎么打算呢?”

    吴邪说:“我三叔一直要在医院治疗,直到病情稳定,我留在这里照看他。”

    “是不是怕他又跑了?”

    “是啊。”他笑道,“他搞失踪不是一两次了。”

    机场比火车站要空旷许多,这就是阶层区别,这里出行人员穿衣打扮,西装革履,档次提升许多。

    吴邪在我背包里放了很多当地特产,他被胖子勾着肩膀,一直在聊天,胖子说什么以后发财了来潘家园找我,或者我去杭州找你发财也行。

    吴邪说,一定一定,肯定有机会,到时联系。

    我漫无目的听着,等着,航班临近,吴邪终于起身要走,他背影逐渐消失在人流中,我看着看着,心中一动,忽然喊道,“吴邪——”

    他闻言回头,脸上带着笑容,我心中那股燥热感越来越强烈,拼命压抑下去,对他挥挥手,“吴邪,后会有期呀!”

    吴邪看着我,目不转睛,我有点脸红,转身就往登机口走去。

    下了飞机,接近下午,我和胖子分别,胖子回潘家园,我回了霍家。

    这一趟真是千辛万苦,九死一生,精气神都消耗光了。我匆匆打车回到家里,姑姑在家,我和她打了个招呼,就直奔卧室。

    昏天黑地睡了两天一夜,才爬起来吃东西。

    睡得太久,人也头重脚轻,吃东西味同嚼蜡,感觉长白山这一行,对我们所有人,都损耗巨大。

    我吃着吴邪买的吉林特产,吃完,躲在浴室,慢慢把肚子上的绷带拆开来,伤口已经愈合,但这道疤又长又深。心中难免在意,如果留下太深痕迹,以后夏天露脐装都不能穿。

    今年过后,我就是个大姑娘了。

    我盯着镜子,浓密的头发长到背后,身材很苗条,胸口发育平平,脸小,屁股不小,依旧是少女身材。伸手比划了下,有点沮丧。

    吴邪可能不会喜欢少女,以他的性格,我觉得他很有可能喜欢风情万种的成熟女人。但他究竟是怎样,这么多天朝夕相处,我依旧说不好。

    我承认对他确实有依赖,有迷恋,这样一个男人,照顾我,顾虑我,气质特别,秘密缠身,能够满足大部分少女的幻想——不动心必然是不现实的。

    但我和他之间有很多阻碍。

    这件事短期内不能着急。

    后两天,我把从墓中带出来的金钗玉石倒卖掉,联系了一个中间商,他行动迅速,把一张八十万的支票送到家门口。

    有了钱,我心情好了很多,支票兑现,我取了十万现金,其余存入银行卡。

    当天就出门购物,买了一堆新衣服。

    晚上,我收到胖子寄来的一封邮件。

    信封里面是一张照片,那天在雪山,他拍下的我与吴邪的合照。

    我把这张照片装到相框里,放在书桌上,越看越觉满意。

    天气依然寒冷,这段时间,我在家闭门不出,吃了睡,睡了吃,闲散,荒废了大约两个礼拜,才重新恢复正常作息。

    整一个冬天,最后一场雪落完,我在院子里扫积雪时,阳光粼光闪闪,像一簇金色的花,在雪地中跳跃。

    想起不久前长白山巍峨风光,在离死亡最近的地方,这么寒冷,又这么美。

    心中蠢蠢欲动,在家又有些待不住了。

    两个月后,我接到阿宁电话,说她来了北京,要我一尽地主之谊。

    很长一段时间,大概一年未见,最近一个通话,还停留在山海关那几天,我们互相调侃对方别死,看来无论过程、结果如何,她那一场任务,算是结束了。

    不知道这次阿宁的周扒皮老板放几天假期,既然能来北京,应该调整的也算不错。

    我把地点安排在一处装潢精美的咖啡馆,先点咖啡,甜点。

    阿宁推门走来,有些风尘仆仆。

    阿宁变化不大,头发做了造型,打扮时尚,在外奔走的这段时间,非但没有折损她的美丽,让她多了几分成熟气息,像一个风姿绰约的大美人。

    以我自身条件,这条路线我是走不通了,不免觉得遗憾。

    我们又是一番寒暄,哭诉,我说,“上次欠你的咖啡,还给你了。”

    阿宁很开心:“难为你记得啊。”

    “大美女说的话,我肯定一直记在心里。”

    “嘴越来越贫了,最近吃什么了?”

    阿宁撩动头发,一举一动都很优美,一杯咖啡喝完,我再续上一杯热可可,近段时间发了一笔财,买东西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们天南地北的聊了很久,阿宁是个很会卖关子的女人,她能把男人撩的走不动路,自然也能让我走不动路。

    我们一边笑,一边聊,咖啡馆人来来往往,中午,我请她去二楼中餐厅吃饭,点了一桌北京名菜。

    她显然很满意,饭吃到一半,似乎终于打算说正事。

    我知道这一次她来北京,不可能真是漫无目的旅游散心。

    于是我凝神细听,她说,“这次的任务你一定很感兴趣,我打算请你来我们的队伍做顾问。”

    我奇道:“你们的队伍已经这么缺少人才了吗,来邀请我?”

    阿宁用筷子夹起一块黄玉参,“上次死的人太多了,人手周转不开,老板也很无奈。”

    “那看来你很信任我的身手。”我眯眼笑道。

    “不信任你,还来找你干嘛?”

    阿宁翻了翻白眼。

    随即,她将事情笼统讲述一遍,这牵扯到一个很复杂的故事,她分了两方面工作,在亲自来找我之前,她已经调查过许多事情,这其中有很多细节,她匆匆掠过,我注意到,她说她还去杭州找了一个此次线索的关键人物。

    我指出道:“关键人物?谁呀?”

    “是录像带中出现的一个人。”阿宁说,“他是吴三省的侄子。不过,我暂时无法确定,录像带中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吴三省的侄子?吴邪?”

    阿宁露出一个很惊讶的表情,“你认识他?”

    我心中掀起波澜,不动声色,“是啊,当然认识了,怎么可能不认识。”我喝了口茶,“我奶奶和他爷爷是旧相识,只不过到我们这一辈,已经基本上不走动了。”

    阿宁若有所思,“这倒是巧了,那看来很多线索已经有眉目了。”

    一桌子菜吃的七七八八,最后糕点我已经一块也塞不下了。阿宁叠着一块餐巾纸,问我,“考虑的怎么样,想好了吗?”

    “考虑好了,我跟你去。”我说,“请我出场的费用怎么算?”

    阿宁便笑道,“小财迷,少不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