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夏至蝉鸣,禅院惠靠坐在岸边树的阴影下,双指绕着细草,拧紧打结,一个草冠就做好了。 身后的树丛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待冲至面前带着些恼怒喊道:“禅院惠!你可让我好找!居然一个人躲在这里偷闲!” 个子高挑的男子大喘着气,一手颤抖着撑着树干,另一手指着地上优哉游哉叼着草根的禅院惠。 “德川公子,小和尚我只是在闭目打坐,倒是您几次三番来寻我,让和尚我避之不及啊。” 德川看着禅院惠将这草根从左叼到右,像是什么人间美味一般,也是气打一处来,伸手抽出禅院惠嘴里的自己叼着,才靠着树边自己坐了下来。 禅院惠倒是没被这番鲁莽激到,从一旁拎出个葫芦。自己咕噜咕噜的喝着。 “诶,我说你,嘴里就没停过!”他德川从府上偷偷溜出,甩开那些个烦人的跟班,一路跑上这破山来找他们,到了庙里才敲门就被那叫善意的姑娘吃了个闭门羹,好在善礼姑娘心善,悄悄抵着门说他们两个在这溪边打水。他赶着时间一阵小跑找来,又因为视力不好,找了许久才知道这二人。 禅院惠却像不想同人说话一样,小嘴对着葫芦口,像猫一样一小口一小口的吸着,举着个葫芦喝了许久都未放下。 德川看着心急,嘴巴也口干舌燥,见禅院惠有意捉弄他样的喝水,一手就夺过葫芦,仰头高举,让水成一线般滑进喉道。 “哈,这山里的水真够爽的,又冰又甜!要是拉去镇上卖一定能赚上一笔。”喝空的葫芦被随意扔在草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禅院惠也无奈,寻着掉落时细小的声音拾起地上的葫芦,用衣摆轻轻擦干净了上面的尘土,说着“害,公子要是想喝着溪水,我下山去镇上给你带就是,不必赶忙着上到庙里的。”、 德川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用那视力不佳的眼睛寻找着溪边的身影。 “禅院惠,你明知道我上山来不是为了这个的,虽然这溪水确实好喝。我想要的是宿傩。” 禅院惠已经听他说过多次,每次被自己拒绝,被宿傩无视都不在意,还是经常上山来。自己也懒得再想新的理由拒绝,拾掇了以前说过的几句,道:“我已经同公子你说过多次了,宿傩只是个孩子,那靶离得近,弓也是孩童用的,他那次在镇上射的几箭只是巧合,他实在无法去到您府上当兵的。” “可是他有天赋,他只是看了我做的动作,就能把射箭学个八分!禅院惠,他也不是你庙里的人,他并未剃发,这个上次我来看到他的红发了。你不能就这样替他拒绝了更好的前途。他去到我府上,会成为最准的神箭手,为德川家立下汗马功劳,他会比在这庙里做一个和尚更有意义。” 禅院惠一时语毕,低下头转着手中的草环,却因为方向反了,使得草丝扭开,变成了两个纤细的草圈。 德川见禅院惠没有反驳自己,也心情大好,看着不远处的溪水流淌,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反射着耀眼的光斑。 忽然湛蓝的水面下浮出一块阴影,一下水花四溅,一头耀眼的红发带着水珠从溪水中升起,那是明亮的,夺目的艳红,在蓝色的溪水上,灰色的岩石边,一条细长的红色绸缎。 那红发的主人是位青年,身躯带着阳光下劳作的小麦色和些许肌rou,可能是水珠的照耀显得没那么白亮了许多,不像自己府上那些乌黑的奴人。 那少年一转身,嘴里咬着一条大鱼,大鱼无力的甩了下粗壮的尾鳍,又被少年狠狠一咬没了动静,定是犬牙用力深深卡进了鱼rou。那表情狰狞,只怕要是看清上方的双瞳四目,更是让人惊怕到是夏天遇到了烈鬼,只想逃命。 可德川却看的心跳加速,这股如虎一般的狠劲就是在庙里都压不住,这要是在自己府中的军队,定能祝他拿下祖上的荣耀。 德川立刻就是起身,边走边脱下身上的衣袍,准备给水中的少年披上。他不敢下水,只能站在岸边挥舞着手中的衣袍,想吸引少年的注视。 可少年只是轻轻松嘴,手指伸进大鱼的鱼鳃内一扣,钩着鱼无视了岸边的德川,光着身子就朝禅院惠在的阴影里走去。 少年看着早已拿出衣服和布巾的禅院惠,扔下手中的鱼,挺拔的身躯走到他面前后踮脚蹲下。用另一只手挽起红发,看着面前表情无奈的人,笑着在等待着什么。 “宿傩你呀,又不肯自己擦,都多大个人了。”禅院惠嘴上说着,还是跪起身,手上拿着布巾给宿傩擦拭着身体。 孩子发育的很快,不再像去年那样营养不良。去年夏天,师姐看着宿傩光长个子不长rou,一副皮包骨头的样子太可怜,于是悄悄同他说,宿傩还小,只吃素菜很难补回以前的亏空,得让他吃rou。 两个人就同善明师兄借了个火星子和一把小刀,去溪边捕鱼给宿傩吃rou。 轻薄的布别少年身上的水很快浸透,禅院惠快速的擦着,也还是感受到布料上的水渐渐染上了少年独有的高热的体温。孩子的皮肤下不再是触之可及的骨头,丰满有力的肌rou充盈了皮与骨之间,一年多的劳作和rou的补充让这本瘦弱的身躯有了健康长命的本钱,每一下随着呼吸而起伏颤抖的肌rou都在展现少年的生机有力。 蹲起的动作并不方便擦拭,仅仅擦完肩膀和手臂,剩下的就难以方便擦到。宿傩突然的一起身,却没主动接过布巾,单单站在禅院惠面前,让他接着擦。 少年没想到自己已高了许多,站起身不再是平视跪着的禅院惠,他低头俯视着,看着那人眼神迷茫的举着布巾,对着自己的下半身无从下手一样。要是他看得见,就会一眼看出自己身体的异样。 “喂,你们在干什么啊!”德川重新穿好不被人赏脸的衣袍,就看见刚刚同自己争辩的禅院惠半身跪坐着,脸都快要碰到宿傩的下体了! 被德川一喊,禅院惠才对自己给孩子擦身体这事给外人看去而感到一丝不好意思。布巾草草的在宿傩平坦的小腹上擦了几下,就把布巾一甩扔在宿傩脸上,让他自己去擦拭下半身。 宿傩一回头看见那突然出现的人,一瞬面露不快,自己随便擦了几下就穿起衣物,在离德川最远的地方坐下,看着德川又想和自己说话又不敢的样子,最后只能挨着禅院惠讲个没完。 自从上次镇上射中的四箭,他在镇民的呼喊下,拿到了商贩给的那块手帕,这叫德川的人就缠上了自己和禅院惠。一开始以为他只是想要那手帕,便故意一说让他拿一匹布来换,没想到他真的换了之后还是一个劲的缠着自己二人。 蝇蝇嗡嗡的,想夏天腐烂水果上生出的蛆蝇一样,烦人。 用手拧干着发丝间的水,宿傩舔了下嘴唇,上岸后自己还不饿,但外部阳关下的热气翻涌着,哪怕在阴影里都被烘烤一样,让人渴的不行。宿傩拿起地上的水葫芦,摇了摇却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啊,那个水我刚刚喝完了,你要喝吗?我去给你打!”德川和禅院惠说着劝解的话,眼神却时刻盯着宿傩的一举一动。 却没想宿傩不知听懂这话没,扔下葫芦,一个人就跑进阳光里没了踪影。 “咳,禅院惠,宿傩这是很不待见我吗?我对他充满善意,他却毫不领情。”德川解了解衣袍排着胸口的热气,这心烦意乱在这热浪下让人更是郁闷。 禅院惠听到动静,确实淡淡一笑道:“德川公子,驯服一匹狼成为狗,您的府上会怎么做?” 德川很奇怪,谈着宿傩怎么就谈到狼和狗,但禅院惠愿意和他主动交谈,他还是很乐意聊上几句,仔细想了想府上猎户训狼的故事,说道:“猎户捉到狼,会先用铁链栓起它,用根木棍卡住狼的嘴,然后花上几天饿着它,等狼饿的受不了了再在狼面前吃rou。嗯,这个时候,狼要是低吼想抢食,猎户就会拿鞭子狠狠抽打它,再给块小rou。狼要是低顺着匍匐在猎户脚边夹着尾巴,猎户就会夸赞它,给他一块大rou。这样熬上几天带上细长的链子,狼就成狗了。” 禅院惠听完点点头,“嗯,这样的狗害怕猎户的鞭打,被拴着身子不能逃跑,捕到猎物吃不上几口,它从狼变成了狗。” “德川公子,”禅院惠轻声说着,抬头看着德川的灰白眼睛里看不出情绪,却让德川被吸引又想逃离,“您的府上驯服过老虎吗?” “不给吃的会努力挣脱锁链,捉到猎物会一口吞下,被鞭打会伸出锋利的利爪的,老虎。不亲近你,不畏惧你,只是不恰巧被你捉到的,饥饿的老虎?” “老...老虎,哈,老虎。”德川的耳边好像一阵安静,蝉鸣溪声都一瞬听不清楚,直到一声清脆的鸟鸣惊起,才回过神。 “禅院惠,谢谢你的指出,我德川不做莽夫,这老虎我府是驯养不下。”德川注视着已悄悄返回的宿傩。 在从阳光走进阴影的一刹那,身躯的肌rou小幅度的颤抖着,那邪神般的瞳孔里恶意张扬,皱起鼻梁那狰狞的表情像饥饿的要将人撕咬吞咽腹中。 是的,这是一只老虎,一只不再饥饿,划出地盘,正在成长的老虎。德川一下想到了刚刚看到的画面,失去视力的青年在无奈的笑,他看不见上方投下来的注视,那注视带着面色潮红,带着难以言喻的惊诧,带着...即将发情的兽性。这是一只即将发情的老虎。 “禅院惠,我也给你提个醒。”德川弯下身子,眼睛却不敢从逐渐靠近的宿傩身上离开。 “以身饲虎,要担心老虎饿不饿,也要担心老虎在不在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