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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痕

    哭包小狗和天生的训犬大师阿莲

    沙漠的昼夜温差极大,白日里还热得人心里烦躁,到了晚上却凉得令人难眠。

    燃起的篝火,照亮了两人沉肃的面容。

    “你去休息,我来守。”,祸烨莲看到了昊苍眼底的疲惫。

    昊苍仍是紧绷着,他其实已经很累了但他在心中莫名抗拒着去休息这件事。

    他摇摇头,习惯性地打起精神,充满磁性的嗓音透着温和:

    “还是我来吧。”

    “不是在和你商量。”,祸烨莲淡淡道。

    他顿了顿,又道:“骑士长,不必拿你在RED的那一套对我。”

    并非是觉得昊苍的笑容虚伪,祸烨莲只是感觉他那比风中的残烛还摇摇欲坠的,强撑来的热情,有些刺眼了。

    祸烨莲说话总是这样直来直往,让他哑口无言,避无可避。昊苍张了张嘴,接不上拒绝的话,只好干巴巴地说了句:“好。”

    昊苍躺在帐篷里,闭上了双眼。这一刻,过往种种画面如潮水般涌来,压得他透不过气。他下意识地紧紧攥住脖颈上的项圈。这经年累月的束缚已经变成了他安全感的来源,没人能断言这样畸形的依赖是好是坏,但对昊苍来说,黎威尔给他打上的烙痕,他永生也摆脱不掉。

    昊苍想起在天隙通道与祸烨莲重逢之时,祸烨莲并不相信他所说的与黎威尔割席这类话。谁成想,竟是蒙上眼的人看的最清楚。正如他看透了圣冕的虚伪一般,祸烨莲同样发现了昊苍心口不一的回避。

    被人戳穿了内心真实的想法,昊苍在不肯面对的同时,也是如释重负的。祸烨莲的存在,对于昊苍而言的确是一种解脱。祸烨莲知晓他无法对森罗任何一个人言说的过往,他和昊苍一样背负着黎威尔的血海深仇,他们也有着共同的目标——杀死圣冕。

    “骑士长大人,你会背叛我吗?”

    “不必拿你在RED的那一套对我。”

    昊苍的思绪越发飘忽,紧绷的手也放松下来,虚虚地握在黑色的项圈上。

    祸烨莲正面对着噼啪作响的篝火,实际上他一直观察着周围所有的细节,他听到昊苍的气息变得平稳而绵长,看见他从平躺的姿势变为侧卧。

    祸烨莲希望那位曾经的骑士长大人做一个好梦。

    他安静地向昊苍靠拢,观察他是否睡的安稳。

    祸烨莲注意到昊苍握着项圈不放,不由自主想起自己挥向他脖颈的那一刀。他凑近了看,发现昊苍脖子上的伤口已然结痂,只留下一条细细的伤痕在项圈的上方。

    而此时昊苍高大的身躯突然蜷缩了起来,皱着眉,嘴角紧绷着,手指用力勒着皮质项圈,明明是英俊的成年男子,却像一只幼年的坎尼斯,浑身上下都是柔软的弱点,可怜且无助。

    他做了个噩梦,祸烨莲肯定。

    身为掌握死亡权柄的祭司,他反而更加能体会到“生”的不易。洛特斯希望所有人都活着,他希望每一个人都可以熬过黑夜,他们竭尽全力,只为给黎威尔的人民一个不再有无辜之人流血的,众生平等的明天。

    少年洛特斯最终见证了黎威尔的覆灭,无巧不成书,青年的祸烨莲追查圣冕蛛丝马迹的途中,正看着另一个人走向毁灭的深渊。

    卡徒路斯从未消失,昊苍依旧是那个背负着罪孽的骑士长。即便在森罗的昊苍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暖与积极,祸烨莲仍然清晰的看到他正如蜡烛般燃烧着自我。

    他没有坐视不理,祸烨莲把手搭在被噩梦魇住的昊苍手上,轻轻的一根一根掰开他攥在项圈上的指节。

    而昊苍做着醒不来的梦。他看着埃斯特班居高临下地施舍给座下的恶犬卡徒路斯这个世界的真相。埃斯特班像一个欣赏自己杰作的艺术家,他洋洋得意地用言语一寸寸折断了强大骑士的傲骨,彻底地毁灭了他的意志与灵魂。

    罪人!

    畜牲!

    伥鬼!

    “你可认罪?”,圣冕的声如洪钟,高高在上的诘问压迫着昊苍的心脏。

    圣冕头戴华贵的冠冕,身着洁白的长袍。这座圣洁的殿堂里,唯有身穿银甲的骑士知晓,这看似神圣的统治下,有多少无辜不甘的亡魂。昊苍所站立的长梯被粘稠腥臭的鲜血一阶一阶地包裹着,昊苍低头,惊心动魄。血海中是一个个殒命在他剑下的生命的面容,他们急切地伸出手,想要凶手偿命。

    瞬间天旋地转,昊苍双膝跪地,他脖颈上的项圈已然摘下,取而代之的是漆黑冰凉的镣铐,锁链高悬不知绵延向何处。

    他将锁链缠在手臂,用力一扯,想用手挣开这束缚。

    却无法撼动分毫。

    眼前的世界化作一片虚无的黑,等不到光明降临。

    “畜牲,你可认罪?”

    昊苍自认有罪,然而埃斯特班有什么资格审判他?

    他跪坐在沉默的黑夜里,无止休地和颈上的镣铐抗争着。

    徒劳下,他听见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呼唤他名字。

    “昊苍……”

    昊苍是谁?

    他是卡徒路斯,是伪神埃斯特班愚蠢的鹰犬,是害了黎威尔众生,亲手将这个世界推向毁灭的罪人。

    “昊苍,醒过来。”

    那声音沉稳,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仿若命令,却直直击中了昊苍的心。

    毫无预兆地,一束光打在昊苍的脸上,照亮了他心底无边无际的深渊。

    “醒醒。”

    习惯于黑夜的眼被光亮刺激得流下生理性的泪,他反射性闭上眼,不敢直视光明的救赎。

    恍惚中,有一根冰凉的指节轻抚过他眼角的泪,这样的温柔像极了昊苍心目中的“母亲”。

    他满心悸动,忍不住去握住那只手,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祈求,缓缓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昊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靠在一个人的怀里,眼角还余有湿润的泪痕。

    他炙热的手抓着祸烨莲微凉的手指不放,像走穷途末路的人死死抓住救命稻草般,那样紧握。祸烨莲戴着面具,昊苍无法辨别他的表情。

    昊苍此刻极为尴尬,他多希望自己没有醒过来。眼下松手离开这个怀抱,他就无法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而如果继续装睡,则是在把祸烨莲当傻子。

    他没有想到的是,祸烨莲居然伸出手摩挲过他颈上的疤痕,游蛇般冰凉滑腻的手极其危险地蹭过昊苍致命的部位,可犹如撩拨的轻柔又带来难耐的心痒。

    野兽的直觉让昊苍眯起眼,如同猛兽紧盯猎物般,目光锁定祸烨莲,不自觉地磨起了牙。

    然而祸烨莲似乎并没有发现昊苍的警惕,他指尖方向一转,轻点昊苍的项圈。

    “打开。”

    昊苍并没有动作,只是盯着他,好像要把祸烨莲看出个洞。

    拨开故作的阳光,祸烨莲透过他犀利的眼神终于看见了几分昔日骑士长的影子。

    祸烨莲晃了下还被昊苍牢牢握住的手,没晃动,理直气壮地低下头,漠然道:“礼尚往来。”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如今这样?昊苍也不知道。仅仅是看见祸烨莲嘴角一点也不明显的,微微扬起的弧度,昊苍就完全升不起来和他对着干的心思。

    他收起尖牙,认命的解下项圈,发梢肆意生长,一双毛茸茸的耳朵从发间立了起来。

    祸烨莲摸到兽耳,忍不住搓了好几下,绒毛很温暖,柔软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

    祸烨莲一只手被抓着,只好一会揉揉左耳,一会捏捏右耳,一直从耳尖撸到发根,忙得很。

    昊苍涨红了一张帅脸,仍想着祸烨莲应该不是故意的,就他所学,他可能不知道摸一只人形的坎尼斯的兽耳代表了什么。

    况且真的很舒服。

    舒服到昊苍打心底里舍不得离开这个怀抱,他干脆闭上眼,靠在祸烨莲的身上,两人牵着的手放在小腹上。

    “你太累了”,祸烨莲低声说,“再歇歇吧。”

    说罢,他不再揉捏昊苍的兽耳,而是轻轻抚摸着昊苍的绒毛,似是助他入眠。

    这是昊苍第一次在摘下项圈后还保持着安全感。之前昊苍曾对白荆科技的小监督说过,他颈上的项圈会跟着他一起进入坟墓,永远也摘不下来。可是今天他却发现他并非摆脱不开这桎梏。

    在那人一刻不停的抚摸下,昊苍毛毛的耳朵轻颤着,几乎要在这个怀抱里安心地睡过去,只是不知怎么,突然之间,他好想落泪。

    许是半梦半醒间,昊苍难过到昏了头,他攥着祸烨莲的手,喃喃自语:“黎威尔,没有明天了……”

    祸烨莲照顾小动物的手停了下来,他隔着面具垂眸,凝视怀里这个如稚童般无助的男人,沉默半晌。

    静默的几秒钟,昊苍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他确实是舍不得这个怀抱的,只可惜他刚刚失了分寸。

    卡徒路斯哪里有资格对洛特斯说出黎威尔没有明天这种话,这本就是卡徒路斯的罪孽。卡徒路斯,或者说昊苍,从来就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罪孽。

    “但森罗还有一个未来。”

    “昊苍。”,虽然无人知晓那会是一个怎样的未来。

    “而你我仍有一次机会来选择脚下的路。”

    祸烨莲斟酌许久,却还是选择了最初想说的那句不像安慰的话,他有些笨拙的模仿着昊苍的力度,回握两人交叠的手。

    分明是黑夜,怎么会有光呢?昊苍用手捂住双眼,他不明白。

    亮得刺目。

    就好像——要救赎他。

    卡徒路斯曾是圣冕埃斯特班豢养的恶犬,是一把是非不分,作恶多端的利剑。

    那……

    昊苍猛然起身,单膝跪地,右手单手抚胸,垂下头颅:

    “请让我成为您手中利刃。”

    祸烨莲发觉他注视已久的残烛一夕间化作了生生不息的野火。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烛火燎原,燃尽阴影,只是因为昊苍在这一夜,看见了光落下来的景色。

    祸烨莲不懂该怎么对一个人温柔,他俯身,双手贴着坎尼斯的兽耳,把昊苍的脑袋掰起来一点,目光向下与之对视。

    “你不应把自己当做武器。”,祸烨莲否认昊苍所言。

    昊苍红着眼眶,按在胸前的手用力得似要锤开自己的胸膛,将一片心全数奉献给祸烨莲:

    “不要丢下我,好吗?”

    卡徒路斯曾对他的“父亲”深信不疑,于是一双手沾满了淋漓鲜血,然而一夕之间,他的信仰被彻底地颠覆。

    于是在名叫昊苍的外壳下,仅留下满目疮痍的灵魂和破碎不堪的人格。

    祸烨莲话锋一转。

    “可我爱你千疮百孔的心,残缺不全的人格,胜过你热烈且英俊的外表。”

    祸烨莲双手拥住昊苍虔诚的头颅,让他贴在自己的胸膛,也许这样昊苍能感受到祸烨莲此人是在心疼的。

    面具下的面容似乎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淡漠,他的声音依旧似乎半分情愫也无:

    “倘若这样,骑士长大人也愿意与我并肩吗?”

    隔着衣袍,昊苍听到祸烨莲越来越快的心跳,恰好证实了他的感情一如所言。昊苍臂似铁钳,环住眼前人的劲瘦的腰身,泪水打湿了眼眶。

    跳动的心脏告诉他,他的救赎深爱他。

    “我的,荣幸。”,昊苍掩饰不住颤抖的嗓音。

    祸烨莲于感情一途并无什么胜券在握,他仅仅是遵从着本心,事态竟稀里糊涂的发展到了这一步。他鲜少地生出几分难以置信,思索间,纤长的睫毛低低垂下。

    他试着抬手揉搓昊苍毛色暗红的兽耳。一双大耳朵明显地折了折,继而又竖了起来,身前的男人毛茸茸的脑袋亲昵地蹭着祸烨莲的胸膛,昊苍的胳膊勒的更紧了,高挺的鼻梁硌得祸烨莲胸口有点疼。

    祸烨莲早就觊觎这只强壮有力的坎尼斯,只可惜卡徒路斯和他道不同。纵使假作同路,坎尼斯也还是他名义上的兄长,更是破晓圣廷的骑士长。

    求不得。

    然而他今天一句“礼尚往来”便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大狗。祸烨莲的一颗心被幸福占得满满当当。

    “别离开我行吗?”,昊苍站起了身。青年身躯高大,却是做低伏小,委屈到了极点。

    祸烨莲把昊苍不安的心看得分明,他一如既往心疼这个看起来强大开朗的青年:

    “我永远在等你。只要你肯跟上了。”

    昊苍又轻轻笑了起来,笑容却不似往日那样夹杂着沧桑与苦涩,他英俊的眉眼弯弯,眸中的那片天地只有一人。

    “好啊。”,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