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华米之家
第二章 华米之家 “我们什么时候把月送到华米之家？”L蹲坐在沙发上敲着键盘，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没有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 “我以为你会喜欢他，L。”渡叹了口气，“你不觉得孤独吗？” L闻言把自己的注意力从屏幕上短暂地移开，扭头奇怪地看了渡一眼：“渡，我以为你已经足够了解我。我不需要陪伴。” 渡忍住了继续叹气的冲动：“月很优秀，L，他的测试成绩与你当年的相媲美，他足以接受特殊对待。” “可是我当年也在华米之家一直待到十岁——和那群吵闹的小孩一起。”L皱着眉头，“月特殊到可以跳过这个阶段吗？” “是的，但是如果你坚持，我会把他送到华米之家的。” “请把他送走。”L干脆地下令，然后继续回去看他的屏幕。这场对话持续了甚至不到三分钟。 此时月刚搬进L的别墅一周。 —— 月在第一天晚上“闯祸”后就开始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他自尊心极强，发现L并不喜欢自己以后便知趣地没有往上凑。他也不喜欢L，这个整天蹲着看电脑、只吃甜食、发型奇怪的家伙和他想象中的哥哥一点也不一样。 月白天在自己的房间里玩拼图和乐高积木，晚上被噩梦惊醒后就躺在床上直到天亮，他就像一只深居简出的小幽灵生活在这栋别墅里。 渡看着被噩梦折磨得精神不济的月，心中心疼得不行。这个可怜的孩子现在还处于水土不服的阶段，每天连饭都吃得很少，原本圆润的脸颊现在rou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他跟月谈过几次话，月很安静也很听话，但是他明显在封闭自己的心扉，他足够聪明，这使得他可以完美地应付渡的所有问题。 和别的孩子一起居住会改善这种情况吗？也许月能交到朋友。渡抱着这种幻想送走了月。 开车的渡没有注意到坐在后排的月一直注视着远去的别墅，他更忘记了，像月和L这样的天才，是不可能跟普通人交上朋友的——即使华米之家的孩子已经足够优秀。 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送走。他敏感的心立刻波动起来，他做错了什么吗？他明明有在努力适应这里的生活，因为他知道自己需要被照顾。是因为第一天晚上他打扰了L？月搜肠刮肚也只想到这个答案，他气愤极了，对L的厌恶升至顶峰，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小心眼的人！ 他知道渡不会丢弃他，他会把他送到孤儿院，但是之前月以为自己是被收养的。虽然L很讨厌，但是月还是喜欢渡的，这个慈祥又睿智的老人给他父亲的感觉。他已经准备好和他们好好相处了，只是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可这些幻想现在全部都被打碎了。 月的眼眶迅速地变红了，但是他没有哭，他不会允许自己做出这种懦弱的行为。渡一边开车一边叮嘱着月到了华米之家后的注意事项，月全部乖乖答应了，这让渡非常欣慰和不舍。他喜欢孩子，尤其是有天赋的孩子，这从他对L的特殊栽培中就能看得出来。而月的天赋与L的不相上下，还如此乖巧，这很难让人不喜欢他。只是渡尊重L的意见，也许一山不容二虎，或者王者终究孤独，他对月被送走感到可惜，他会经常去看望月的。 月被安置到了一个四人间的宿舍里，华米之家的条件非常优越，这让月松了口气，他不能忍受和二十个吵闹的小孩子睡在房间的大通铺里。周围的孩子注视着这个新来的漂亮男孩，眼睛里都充满了好奇。很快就有孩子向月搭讪，月的脸上挂上礼貌的微笑，完美地应付这些小屁孩，就像他应付渡。 渡在远处看见月被团团围住的热闹景象，露出一个笑容，他真切地希望月能找到一个朋友。安置好月，他就开车离开了。 月的余光一直注意着窗外，当他看见渡真的离开时，一股悲伤的冲动如此突然地爆发，他摆出疲倦的样子驱散了孩子们，回到自己的宿舍。宿舍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人，室友们都在外面玩耍，这正是月想要的。 他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躺了很久很久，才因为疲劳睡着。他的眼眶一直潮红，但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 月一觉醒来，天色已经昏暗了。渡是上午开车送他来的，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下午五点了，他睡了至少五个小时。希望他还没有错过晚饭。 月下了床，发现他的鞋子不见了。他有些费力地在床底找到了它们，当他抓着自己的鞋子爬出床底时，他厌恶地皱眉，为自己身上沾上的灰尘。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带着满身的灰尘去吃饭，但是顾及已经到了饭点，月只能简单地拍打自己的衣服、裤子和头发，然后急匆匆地冲出宿舍门。 幸运的是他并没有错过饭点，月只是喝了一碗粥，吃了一块面包就结束了自己的晚饭。华米之家的饮食其实很丰富，以自助餐的形式提供给孩子们，但是他实在是没有胃口。月在这里看见了昂贵的龙虾rou和鱼子酱，就算是幼时生活在富裕家庭的他也不禁为华米之家的财力咂舌。 等到当晚正式入寝的时候，月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即便是周围生活着如此之多的同龄人，他也并没有感到一丝的温暖与舒适。他从不是一个合群的人，他只是习惯被簇拥，然后装出合群的假象。 月尽可能地避免去想自己已经死去的家人，于是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他短暂的“新家人”——L和渡。而这之中让他印象最深的反而是L。见过L的人很难不注意到他的独特，月在别墅里生活时察觉到了，在某种方面L和他是同样的存在——他们都同样孤独。月理解了渡为何会想要把自己领养回家，可惜，L并不抗拒这份孤独。月想起他在L的房间睡觉的那一晚，键盘的敲打声没有停息过，连绵成一片单调的海，而L便是海中的掌舵人。他在孤独中自得其乐。 月开始了他在华米之家崭新的生活，令人遗憾的是，并不愉快。月很快察觉到那天鞋子的丢失并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恶意针对他。刚经历过灾难的月需要一个安静的场所疗伤，但是总有小孩“无意地”碰触到他的伤口。虽然月来之前孩子们都被幼师嘱咐过了，但是私底下总有一些小孩在找月的麻烦。 月知道这是什么，“校园欺凌”。虽然它一般不会发生在幼儿园或小学这种孩子们的心智普遍低下的地方，但是华米之家的孩子因为失去双亲而普遍早熟。月知道自己的受欢迎势必会导致一些人极度讨厌他，他们嫉妒他。 那些孩子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sao扰：把月喜欢吃的食物提前抢光，趁月不在的时候弄乱他拼好的拼图和积木，在话语里夹杂着有意无意的刺，然后又像刚刚发现似的道歉，在月午睡的时候掀开他的毯子，让他被冻醒。所有的这一切都让月感到恶心。 这种情况加剧了噩梦对月的影响，他开始不能在视野里看见单独的肢体，尤其是手臂——这总让他联想到母亲的断臂，他讨厌沙坑，讨厌黑暗狭小的地方——那些孩子最过火的一次是把月关在了仓库里，幼师们赶到时月差点直接休克。 渡因为处理近期的一起跨国作案的毒品贩卖事件一直忙到月底，他在得空后急匆匆地赶到华米之家，在看见月后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仅仅三周的时间，月已经苍白消瘦得不成人形。他询问了华米之家的心理医生约瑟夫，约瑟夫只是叹息。月不擅长告状，他太骄傲了，于是只是默默忍受，并不屑用同样肮脏的手段报复回去，以至于他们直到月被关在仓库的那一次才发现月被欺凌，之前他们都以为这个孩子只是不适应。 这时候再进行治疗明显已经晚了，月已经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差，睡着后也很快就会惊醒。一开始约瑟夫以为月患上了自闭症，但是他发现月是可以与人交流的，只是你永远只能在外围徘徊，这简直比完全的自闭还要棘手。约瑟夫现在只能暂时把月隔离起来进行治疗，但收效甚微。 渡非常后悔，他没想到月会有如此严重的排异反应。在华米之家有心理问题的孩子不少，但因在华米之家中生活而患上心理疾病的只有月一个。他自责自己没有更多地劝说L，自责自己没有发现月真正的心理状况而且贸然地把他送过来，自责自己这段时间对月的忽视。如果月因为他的失误而余生在阴影中度过，亲手毁了这孩子的渡会感到强烈的心痛和罪恶感。 月看见渡后眼神明显明亮了一点，他还记得这个慈祥的老人，他不怨恨渡。在L的别墅中渡明显是听从于L的，把他送走一定是L的意思，他在渡的眼睛中看见过不舍，因此没必要迁怒。 他当然憎恨那些欺凌他的孩子，只是他太虚弱了。无数细节方面的欺凌就像是一片泥潭让他越陷越深，以至于让他没有力气燃起怒火，有的只是黏腻又冰冷的恶心。这甚至让他可以忽略L的冷暴力了。 “月，你想回去吗？”渡小心翼翼地发问。继续待在华米之家这个欺凌发生地不会给月带来好处，他想把月接回去。但是不经过L的允许只会让L更加排斥他，因此他说：“我会把L带过来。月，你能劝服他吗？” 月思考了一下，即便只一起生活了一周，他也能看出来L属于那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类型，大不了互相把对方当空气，总比继续待在这个地方强。 他点点头作为回应。 —— L不情不愿地蹲坐在车的后排座位上。说实话，他不想浪费时间去看望什么小屁孩，但是渡的坚持他会尊重。 下车后他弓着腰慢吞吞地走进华米之家，随着渡把他带到内部的医院后，他开始有点诧异。 然后他在一间单人病房里见到了月。月穿着华米医院的白色病服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拼拼图。他消瘦得可怕，几乎只剩皮包骨头，脸色是不正常的苍白，尖尖的下巴衬得他的眼睛格外大，美丽的琥珀色眼珠比他第一次见到时的还要死寂。 L意识到在月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漆黑的眼睛注视着月，渡为他找来了一把椅子，让他可以蹲在上面。 月注意到L来了，他不疾不徐地把最后几块拼图拼完，然后抬头看向L。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里映着L的虚影，突然地，悲伤如潮水般漫上了眼底，从浅薄的一滴到如海般汹涌。这悲伤中夹杂着一丝渴望，如希冀点亮了这双眼睛。他没有说话，“我很好”的场面话或者“我讨厌这里”的抱怨都没有说，他只是用这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L，而他的眼睛胜过千言万语。 L的心软了下来，他的心肠还没有冷硬到对求救视而不见。他率先开口：“你现在……还在做噩梦吗？” 月点点头。 “我们回去。”L一锤定音，站起身来，“你以后……可以在我的房间里睡。” 这次轮到月惊讶了，事情好像与他预料的脱轨了。他不知道的是，L在心中做下的一个决定会对他产生多么庞大深远的影响。命运如海潮袭来，而他们都只是舟上的渡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