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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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霈跟学校请了四天假,满打满算明天就该回校了。 张文生说:“正好你哥明天回家吃饭,明天一起吃完饭再回学校吧,他过两天就走。” 张霈说好。 张文生抚了抚胸口,叹气说:“可惜了,手艺不好,你们长这么大就没吃过一顿爸爸做的好饭。” 张霈对此十分惺惺相惜,挽着爸爸的胳膊:“这估计是祖传的,我厨艺也挺令人发指。” 张文生笑说:“无妨,无妨,君子远庖厨嘛。” 张霈往沙发背一靠,抬了抬头看张文生的鬓角。爸这两年白发生得很快,他长相显年轻,可岁月到底是留下了痕迹。她心里一酸,屋里一时沉默,只有电视机广告夸张的喧闹声。 张文生近些日子大约是身体不舒服,脸色有点发白,并不好看。他一直在忙,打年轻那会儿就是,忙得几乎顾不得家了他握紧女儿的手,问:“霈霈,长这么大,埋怨过爸爸吗?” 张霈想了想,认真说:“小时候埋怨过,长大后就懂事了呗。哥说党员嘛,为人民服务,情理之中。” 张文生有点儿苦笑:“可是人年纪一大,就越来越想着家里啦。当年你mama” “思诚说想去看看李阿姨,过两天您抽空带他去吧。”张霈手机上正好来了个电话,立起来到阳台接电话去了。张文生看着女儿的背影,再次叹口气 张泽过两天回法国,今天先去妈那边看了看,夫妻两人都有点拘谨,说起张霈来更是尴尬——她就从没在这边露过脸。 张泽买了菜,回爸那边吃饭。说是吃饭,实际掌厨的还得是他,父女俩人在家里磨了这么多年做饭能力居然半点没长,从某种角度说也是够厉害的。买了鳕鱼,给霈霈做煎鱼。霈霈一直爱吃///奶奶做的煎鱼,他好多次跟奶奶取经,但就是做不出那个味儿来。后来有次在公寓里心血来潮买了点鳕鱼片和调料做,尝了一口,这个味道终于跟奶奶做得一样了,秘诀大概在翻面和放粗盐滴醋的时机。可当时做好了给谁吃呢?心心念念的小食客离他一万多公里。 前头是红灯,今天天气不太好,阴天。 到家之后霈霈跟爸都在,张泽把菜rou拎进厨房,张霈正跟一只茄子斗智斗勇。 他问:“思诚不回来吃饭?” 张霈用力压出茄汁:“思诚今中午吃学校食堂,说不回来了。” 张泽撸起袖子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两个人在厨房里忙,张文生正在书房跟一位学生通话。 “今年,”张霈把沥干的茄条丢进碗里裹粉:“今年过年回不回来?” 张泽没料着她会主动搭话,看她一眼又低下头,手底下菜刀不停,萝卜丝纤细整齐得跟拿刻度尺比出来一样。 “很难说,不一定回,也不一定不回。” “嗯。” 两个人各自忙手上的活儿,又都不说话了。 张霈向来看菜谱做饭。前期工作做得很好,酱汁比例没半点差错,一上灶开火就不行了。张霈对【火候】这个东西好像有天然壁障,上回被冒烟的油锅搞出了阴影,这回矫枉过正,油还没热就下锅,看得张泽立在她身后直笑。 笑声很轻,张霈没回头也没搭理,耳朵却热得要命,她耳根一定红透了。她想拿筷子把茄条捞出来,张泽从她身侧探过身碰碰锅柄:“我来。” “热锅冷油,七成热就好。像你这个cao作,下锅之后就不要再动它,否则裹在外面的粉会散。等定了型,出锅,油烧到九成热再速炸,过一遍滚油把之前吸进的冷油和蒸气气泡逼出来,这样吃起来酥脆,口感好。”张泽在厨房里干活一向顺风顺水,张霈觉得自己在这儿挺多余的。 之后就半分钟的事儿,天一下子就黑了。张霈在沸油的噼啪声里摸索着去开灯的开关,张泽看了一眼窗外:“雷阵雨?”话音未落就打了个闪,紧接着轰隆闷雷压下来,张霈抖了两抖。她不怕打雷,可这雷电实在是来势汹汹,雨下得也急,怒气冲冲拍着窗。张泽不疾不徐把茄子捞出来沥油,剩下的工序也一并包了,这是最后一道菜。 父子仨上桌吃饭,张文生筷子一直举着,实际却没吃多少,张霈在心里盘算下周回来再催他去趟医院。饭桌上的话题无非在两个孩子身上打转,尤其是小的。 张文生问:“做好打算不考研了?白白浪费应届生身份,回头再后悔可不划算。” “想好了,先工作几年再说。” 张泽皱皱眉:“地质本科可不太好找工作。” 张霈不以为意道:“现在有几个能找着对口工作的,学科交叉综合性人才,现在不都这个趋势么。” 张泽不再说话,当meimei的小时候指一听一,长大之后主意倍儿正,他也不再多干涉。 吃过饭张泽就要走,张霈站起来说:“我送你。” 张文生看了看窗外:“小泽,这么大的雨着急回去做什么?等雨停了再回去也不迟。” “手头还有点工作。”张泽说:“没事儿,一路开车,您甭担心。”他看向张霈:“你老实待着,雨太大了。” 过一次滚油,能把潮湿水汽和冷油逼出来。 张泽出了电梯,这才发现自己稀里糊涂到了一楼,本该直接去地下二层车库的。电梯自动上行,看来是有人要下楼来。他性子懒,不爱走楼梯,于是摁了下楼键立在电梯前等。叁楼,二楼,一楼,提示音响,电梯门缓缓打开—— “霈……?” 张霈迈步走出来,二话不说拉着他往地下安全通道(楼梯)走,金属门很重,动起来吱吱呀呀直叫唤。开门就闻见尘土味儿,这里除了物业偶尔来做一下安全检查,十年八年的没人来,地上积了薄薄一层灰尘,半个脚印儿都没有。 他的手被死死攥着,好像贪心的孩子捉住一只鸟自此就不敢也不肯放手了似的。 “怎么了?” 门又吱吱呀呀地关了,楼梯通道里只有拐角处上方有一个极小的窗户,常年没人擦也沾了灰呀土呀,外面本就阴得密,因此此时透进来的光线寥寥,两个人只能勉强辨清彼此轮廓。 很安静,两个人的呼吸交绕在昏暗的静谧里。 就在这十分令人心悸的静谧里,张霈轻轻地说:“爷爷奶奶过世的那天晚上我没睡好。” 张泽身子僵了僵,没说话。 张霈继续说,声音仍然很轻:“之前一直以为是我单方面的…一厢情愿,可回想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一面劝我当个正常人,一面自己心里也脏,哥,【正常人】可不是这么做的。” 张泽轻轻扯开她的手:“别胡思乱想。” “我胡思乱想?”张霈声音压着,语气恶狠狠地:“让我胡思乱想的人是谁?好啊,你行的端坐的正,好一个当哥的,好一个正派人——那只敢在别人睡着时偷吻的是谁?你出国前,我17岁生日,淋了一夜雪的是谁?把礼物扔了又捡的是谁?为捡个假照片把胳膊废了、在他妈遗产清单留我名字的又是谁?!苦情独角戏还没唱够,非得让我一个人难受,到头来,哥,到头来你不也一样?我说呢,流着一样的血,有这畜生心思的怎么能就我一个?” 张泽沉默听完近乎恶毒的发泄,却问:“利昂告诉你的?我说过,跟这人保持距离。” 张霈揪住他领子把他摁墙上:“别转移话题,我们两厢情愿碍着谁了?哥!只要你说你也爱我,什么流言蜚语我都不在乎,真的…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可以偷偷的…” 张泽靠在墙上缓缓叹口气,他任由meimei伏在胸口抽泣,胸前温热潮湿,跟他离开家之前那个雨夜一样,小家伙抱着他不肯撒手,抽抽嗒嗒像只小猫似的窝在他怀里。 一眨眼,他们两个都长大了。 又一阵闷雷隆隆而过,张泽慢慢伸出手抚摸她毛茸茸的头顶。长久拉锯战中,她总是勇敢的那个,不顾一切向着他跑,他却总是沉默地往后躲。如此一来好像自己真是什么正人君子似的——他深切地知道当然不是,没有哪个正人君子会做以亲生meimei为对象的春///梦。 他的不堪,他的肮脏绝不能让她瞧见,他之前一直在努力这么做,努力把【亲兄妹】的关系仅仅维持在【亲兄妹】——至少从外人眼里看起来要【正经】。 他极力逃避的恰恰是他最在乎的。 中学时有学生无意间调侃道:“要是xx班那对龙凤胎没有血缘关系就好了,他们站在一起可真养眼啊。” 就这么一句,众人都一笑而过没放在心上,张泽却像被人抽了一巴掌,他绝不能接受霈霈将来被这样调侃。少年人在那个时候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别人知道meimei的存在。 可他自己呢? 自己无可抑制的、可悲的生理冲动呢? 那该死的令人心悸的美梦呢? 那恨不得将她藏起来、抹去她存在的欲念呢? 而今一层一层被她亲手扯开了。 外面雨势渐渐小了。 “霈霈。”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我爱上你的时候,你才九岁,那年我也才十二岁。” 张霈听着他闷闷的声音从胸腔传出来,身子有一瞬间几乎站不住。她泪眼朦胧抬起头,可是看不清,泪水与昏暗光线交织融成一片,她感到他的呼吸温热地靠近,唇上一热,然后很快离开。 他抹去她的泪、替她整好头发:“现在只能给你这么多,霈霈,我能力有限。我知道你对待感情很执着,但既然你想要一个那样的未来——你得清楚,叛逆现实,在任何时候都是很危险的——就得做好万全的准备。这个准备由我来做。我爱你,但这绝不是甘心令你与世俗道德背道而驰的理由。去过你的生活,去爱我们的家,保护好自己,别让自己受丝毫委屈。既然你,爱我,就得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要你平安,我要你顺遂,这也是我一直在努力维持的东西,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张霈陷入巨大的惊喜与难过交织的漩涡里:“我不要求非得有个未来,我们可以……” 张泽打断她的话:“我要求。这是我任性自私的一点,所以这个过程由我来承担。” 他将她推离、站稳,手慢慢离开她的肩,无奈地笑起来:“看来现在是什么都瞒不过,那索性坦白说,霈霈,我想要你,就像你想要我一样。但【有个未来】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你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去好好过你的生活。别考虑我,我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扎得太深,已经出不来了,但你还没到这个地步。” 天际一闪,张霈恍惚想起少年时坐在飞驰的跑车里,他带着笑意问:“要是这时候跟哥死一块儿,高不高兴?” “我现在给不了你任何承诺。”他说:“一句【我爱你】分量很重,说出口就代表你跟我都要正视现实。霈霈,这是我一直极力避免、却无法避免的。”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在不可得中不断沉沦。 “假如我们没有未来……” 惊雷在耳边炸起,她没听清张泽后面说的话,“假如没有未来”会怎么样? 但还没来得及问起,安全通道的门就被猛地推开,刺耳的开门声惊得张霈心头一紧。 张泽抬眼看过去 首发:ΡO18.Oяɡ(po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