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夜色中

    无边无际的雪白沙漠，没有草木、生灵，没有日月昼夜，只有一片无声无息的死寂。死地中嵌着一方永远沸腾的血池，池中血水日日夜夜地蠕动、挣扎，却始终无法跃出池壁。

    长发垂地的玄衣男子坐在池边，低头注视着面前的手机。

    无数气泡在血池中反复生成、破碎，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终于变成了他一直在期待的数字。他随手拂开落在衣袖上的沙砾，解锁手机按下了一串号码。

    视频电话很快接通，屏幕中出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薛池率先开口，“在回去的路上？”

    “嗯，快到了。”风入舟踩着银白月光走在小区安静的岔路上。路旁零散分布的别墅都紧闭着大门，她的脚步声在重重树影中回荡。

    “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吧。”他望着她鬓边在夜风中飘飞的碎发。

    “差不多了，估计几天内可以办完注销户籍的手续，然后准备送他回故乡去。”风入舟轻柔的嗓音很快消失在夜风中。

    “我陪你去。”薛池不知觉地用拇指抚摸着手机的边缘，想替她理好那缕飘飞头发。

    “好。”风入舟停在一扇写着“风宅”的大门前，“明天我先去……”她的话没有说完，屏幕的视频通话界面中突兀地跳出了一个新窗口，窗口中是一名陌生的年轻男子。

    风入舟在看到陌生男子的刹那，愣了一瞬。

    薛池一直注视着她，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反应，“小舟……”他心底说不出口的百折千回变成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摄像头蒙上了一层血迹。

    风入舟无暇再关注屏幕上意外出现的陌生人，透过满屏血色匆匆叮嘱他，“等我过去找你。”

    “不要过来，我过去找你。”他不希望身后血池的秽气染污了她。

    “好，我等你。”风入舟挂断视频，用钥匙打开大门走进了庭院。她关好大门的下一瞬，一道高大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她面前。薛池的乌黑长发和玄色长袍几乎融进了夜色里，脸色有些苍白，嘴角残留着一点血迹。

    “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风入舟从包里找到了随身携带的湿巾。

    薛池俯身，低下头主动靠近她，“老毛病而已。”

    风入舟用湿巾轻轻擦掉他嘴角的血迹，“等送风帆回故乡安葬，我们去山里住一阵子。镇守血池要紧，你的身体同样要紧。”

    薛池垂目看着她，“好。”

    她指尖留下的温软触感隔着湿巾清晰地印在嘴角，仿佛几滴初春的小雨，唤醒了他心底的蠢蠢欲动。

    风入舟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暗沉，“还是不舒服么。”

    “……有一点。”薛池不敢承认他的不舒服不完全是她想象中的不舒服，而是掺杂着许多不堪言说的肮脏欲念。

    风入舟低头看着湿巾上的斑驳血迹，“是有一阵子没有疗伤了。”她抬起头，“你怎么不提醒我。”

    她水润的双眸里映着一层朦胧月色，薛池望着这样的一双眼睛，莫名从这句平平无奇的话里品尝出了一丝娇气的抱怨。他用力按着心底翻涌不止的欲念，轻声和她解释，“最近你忙得早出晚归，我想着等你忙完了再说。”

    “凡间的后事是有些繁琐，还好大体处理完了。”风入舟靠近他举起右手贴在他胸前，手指透出了莹白的微光。

    浅淡月色落在两个人身上，在他们脚下涂出了两道亲密的影子。

    薛池入魔似的盯着她和他们交叠的影子，忽然生出了想一口吞掉她的冲动……他藏在宽袖里的手用力握成拳头，克制着这股强烈的冲动。

    风入舟丝毫不知晓他心底的曲折，认真修复着他的身体。源源不断的微光透过衣襟，渗入他的身体，缓缓修补着遍布胸口的血色裂纹。

    “裂痕比以往多了许多，都怪我最近疏忽了。”她有些自责。

    “怪我没有及时过来找你。”薛池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她，拼命压制着自己想抱住她的念头。他不能吓到她，更不想惹得她厌恶自己。

    风入舟没有再开口，保持着沉默。

    薛池继续注视着她，注视着在心中描摹过不知多少次的妍丽面容。此刻夜深人静，庭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不由自主地稍稍放松了一点对心底欲念的压制，贪婪地嗅着她身上悠长雅致的淡香，感受着她手掌贴在胸口的温度，看着他的影子落在她身上，和她的影子融成了一体。

    风入舟忽然开口，“明天没有什么急事了，干脆休息一天。”

    “那……我可以留下么。”薛池问她，并且渴望她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风入舟点头，“当然可以，这里本就是我们一起挑选的住所。”

    薛池听着“我们”、“一起”，不自知地露出了浅笑。

    风入舟接着说：“一会别忘记帮我把包拿进去。”她抬起下巴，指了指放在旁边石桌上的手提包。

    薛池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换了个话题，不过认真地答应了下来，“我记住了。”

    风入舟听到他的答复，双手一起贴在了他胸前，手指透出的微弱白光陡然变亮。

    薛池感觉到遍布胸膛的裂纹飞速愈合，几乎恢复了完好的状态，除了心口那处永远无法愈合的血洞。

    下一瞬，风入舟闭上眼睛倒了下去，薛池立刻抱住了她。他用手指贴在她颈侧，捕捉到脉搏之后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幸好她只是昏了过去，他不能接受她为了救他而损害自己的身体。她胜过世间的一切，包括他的性命。

    夜风越吹越疾，薛池解开外袍小心翼翼地裹住了她。

    她其实不矮，比世间大部分女子都高挑一些，但是比他矮了不少，又生得瘦了些。他单手足可以抱稳她，空出另一只手替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震碎了庭院里宁静的月华，随后一道陌生的年轻男子嗓音透过门扉飘了进来，“晚上好，请问风小姐在家吗。”

    薛池充耳不闻地抱起她准备回房去。

    门外的声音十分不依不挠，“风小姐，我有件急事必须告诉你。我可以可以不进去，麻烦你开下门，证明你安然无恙。”

    薛池有些烦躁，疾走了几步忽然想起小舟叮嘱过他别忘记拿她的包。他抱着她正准备折回去拿包，庭院的大门被撞开了。

    薛池侧立着护住怀里的小舟，转头望向那张不久前闯进他们视频通话里的那张脸，“非请自入，是为匪。”

    年轻男子打量着薛池的长发、长袍，眉间浮着明显的怀疑，“你是谁，风小姐在哪。”

    薛池不理会他，“此刻离开，我便不与你计较私闯民宅的罪过。”

    男子闻到了一缕极淡的馥郁香气，紧接着在那袭黑袍下看到了一抹莹白，明显是女子的指尖，犹如花枝般纤细，指甲透着一丁点粉。

    薛池注意到男子的视线，无声地说了一个字，走。

    男子立即转身走了出去，两扇大门随之闭合。庭院恢复了宁静，薛池珍而重之地抱起怀里昏睡的小舟向房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