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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闺阁门前,亲见她上闩熄火,这才踱回院寝,沐浴上床。 这一夜他睡得十分深沉,梦中虽无老人现身,却又回到了那片遍生绿蓼的小河洲上,流水潺潺、凉风阵阵,却已不见鸡鸭。他低头一瞧,手里忽然变出了长剑,凝眸远眺,但见一群白鹭飞来,在水边扑翅嬉戏。 “我明白了。原来……”他笑了起来,随手抖开长剑:“原来所谓的‘幻影剑式’,便是这么回事儿!” 翌晨劫兆起了个清早,果然全身筋骨酸疼,给服侍着梳洗更衣之后,龇牙咧嘴的踱到院里,勉强拉开拳架,打了套“揉猿引”。 这路肖形拳近似于江湖流传的“八段锦”功,原是天城山弟子练功前拉筋软体之用,劫兆偶然发现这拳配合黄庭观入门的吐纳功夫,对消除身体的疲惫很有效果,缓缓打了近半个时辰,出了一身汗,立时轻松许多。 院里丫头都说:“爷今儿转性啦,合着要考武状元。” 劫兆笑骂:“一群贫嘴丫!以后不打拳啦,每天早上让你们一字排开,个个都插几下。” 丫头们娇笑着哄逃开来,躲得不见影儿。 劫兆打水擦净身子,更衣熏香,这才好整以暇的踱至大厅,拣了座位坐定。 厅中多余的摆设均已撤去,青砖抹净,空出偌大地面,但东西首两排座椅之后,又各列了两排。劫兆暗自犯疑:“奇怪!不是说好四家比剑么?至多再添盈盈一人观战,怎地却排了这么多把椅子?” 不一会儿,劫震偕二子相继入厅,劫真睁大了眼睛:“你今儿是怎么啦?起这么早?” 却听劫军一冷哼,振起披风入座,连瞧都懒得瞧一眼。 劫兆不爱理他,抬见岳盈盈换了一袭木红色的窄袖短襦、柳黄长裙,衣衫仅掩裙腰,对襟里一抹红兜,酥胸半露,鬓边难得簪了朵扶翠金花。这京城仕女最流行的衣款,不仅加倍衬出她苗条结实的身段,静中有动,娇艳里更有一股诱人至极的健美修长。 劫兆眼睛都直了,岳盈盈款摆而入,向诸人敛衽施礼,走到他身畔坐下。 “看什么看?呆子!”她掩嘴低啐,晕红的粉颊有几分得意、几分羞赧,兀自矜抿着。 劫兆痴痴怔瞧,半晌才摇摇脑袋,还未开口,先长长吐了口气:“好看,真是好看!” 忽听一把脆甜嗓音晃进厅堂里:“果然是好看!像姊姊这等美人,我在京中还未曾得见。”来人胡服蛮靴、环佩叮当,一身银灿灿的耀眼葱白,深邃的轮廓犹如玉璧雕就,笑靥如花,正是艳名满京华的“帝阙珍珠”劫英。 劫兆正自色授魂消,颅中热嗡嗡的一片,全没提防两汤相撞的惨状,蓦然吓出一背湿凉。 劫英笑吟吟的拉着岳盈盈的手,神情无比亲昵:“这是谁人家的神仙姊姊,我怎从没见过?我总嫌京里流行的襦裙文气,没半点精神,今天才知是没遇着美人。瞧!姊姊穿得多好看!”拉起她转了三两圈,啧啧赞许,益发笑出蜜来。 岳盈盈本有些尴尬,见她年幼美貌,又十分娇俏讨喜,好感顿生。似乎在这个如庞然巨物的陌生宅邸里,除了劫兆,总算遇到另一个亲近之人,不觉微笑:“妹子也生得好看。像你这般白嫩的肌肤、这般挺秀的五官,我可从没见过。” 回头看了劫兆一眼。 劫兆抓耳挠腮,脑筋似乎还没全转过来:“这……这是我小妹劫英。妹子,这位岳盈盈岳姑娘,是……是爹的故人。” 劫英“喔”的一声,甜甜一笑,“岳姊姊好。” “妹子也好。”岳盈盈笑着说,只觉得这位小妹可爱极了,浑无大户千金的娇贵气,双姝交头喁喁,十分亲热。 劫英拉着她的手一径娇磨,不知不觉偎近椅畔,美腿一伸,居然跳进岳盈盈的位里,浑圆的俏臀挪开寸许,小手轻拍绣垫,笑得一派天真:“这儿原是我的位子,可我实在太喜欢姊姊啦!要姊陪我一起坐。” 那把太师椅虽宽大,却怎么也容不下两人,岳盈盈呆站着,顿时无比尴尬。 劫兆目瞪口呆,忽见劫英乘着众人没留意,抛来一抹又娇又媚的眼波,得意挑衅兼而有之,隐然还有些狠烈。他头皮直发麻,不敢去看岳盈盈的表情,最后还是靠父亲解的围。 “英儿!”劫震唤道:“来给爹挪挪靠垫,爹的背门疼得紧。” 劫英不依,“让四哥去!他平日最不孝顺啦,给他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劫震连连招手:“过两年你嫁人了,想见爹一面都不容易。还不快来?” 劫英没奈何,轻轻巧巧起身,挽着岳盈盈往旁边的位子一拉,娇笑着说道:“姊姊坐这儿,给妹子看好座椅。我四哥为人最坏,最喜欢欺负女子,就连自己的亲妹子也不放过,我担心他弄脏了我的椅子。” 劫兆冷汗直流,没敢答腔,岳盈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时间进退维谷。 劫震沉声喝道:“胡闹!到爹这儿来。” 劫英冷笑着乜了劫兆一眼,蹦蹦跳跳的踮上丹墀,给父亲调整椅垫,捶腿捏臂。 劫震命侯盛在手边多放了张镂凤座椅,抚着劫英的发顶说:“今日堂上,除了姚公公与爹爹,就属你的名爵最大,连你二哥也比不得。你长大成人啦,得多帮着爹爹一些,待会儿陪姚公公说说话,知道么?” 劫英乖巧点头,宛若一头温驯的小羊。 劫兆轻轻一拉,让岳盈盈坐回原位,悄声道:“坐下吧。我这个妹子就爱胡闹,别理她。” 岳盈盈神色木然,僵挺挺的拢裙入座,两人半晌无话。 此际三大世家也接连入厅,法绛春面色苍白,须由丈夫扶持方能行走,目光却颇为阴鸷 ,见到文、商二姝时绝无正眼,冷冷从身畔行过。商九轻的气色比她好得多,但劫兆昨日亲身试过电母之剑的威能,若无“列缺剑法”的雷诀护持,料想商九轻受的决计不是皮rou伤。 “这两婆娘不能下场,将军箓与九幽寒庭必是由大头菜、文琼妤出战。美人的武功如何尚且不知,大头菜昨天却是受了伤的,劫军如能挡下那乱七八糟的扶乩剑法,那么夺珠的唯一阻碍便是文琼妤啦。” 劫兆暗自盘算,与劫真交换目光,两人显然都想到了一处。 少时又有数拨人马来到,有城南洞玄观的观主一清道人、寰宇镖局的总镖头“牧野流星”方东起、大光明寺的住持“念念如来”得月禅师以及人称“千里公道一肩挑”的大侠苗撼天等,都是中京武林有头有脸的人物。 劫兆一边起身拱手,一边凑近劫真的耳畔,“爹怎么找了这些凑热闹的?” “无论阴牝珠落入谁家之手,须得多有目证,才能与照日山庄撇清干系。” 劫真悄声回答,忽然朝一名昂藏男子抱拳行礼:“今日之会,着实办得仓促,劳动苗大侠尊驾,实在是罪该万死。” 那人正是京兆知名的大侠苗撼天,擅使双刀,不过四十出头,却已成名二十载。 “三公子说甚话来!”他豪迈大笑:“若无此会,却从哪里得见四大世家的精湛武艺!三公子今日若要下场,苗某一定买你的头彩。” 劫真连称不敢。 苗撼天还待寒暄,忽然一愕,瞧了岳盈盈半晌,喃喃问:“这位是……” “这位是‘飞天龙女’岳盈盈岳姑娘。”劫兆抢着说:“岳姑娘侠名素着,前不久才手刃‘邪火六兽’中的何、夏两贼,为祁家寨血案讨还公道。家父与岳姑娘的师门颇有交情,特邀她前来观战。”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飞天龙女’,久仰、久仰!” 岳盈盈微略颔首,也不知该说什么,淡然的神色反而显得大度,益发美艳出尘。 这些中京武人都是劫家的常客,惯见劫英之美,一进门反倒被岳盈盈的容貌攫住了目光,除开禅功深湛的得月和尚,就连洞玄观主一清道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略显失态。 举座除了劫英与岳盈盈,文琼妤的美貌也堪称绝世,三人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但要说到文静娴雅处,岳、劫又多有不如。只是文琼妤貂裘紧裹,不如岳盈盈身段惹眼,前有寒庭的玄衣铁卫围得密不透风、后有冷面的商九轻贴身守护,谁都不想惹上玄皇宇文潇潇,目光远远便回避开来。 众人等了大半个时辰,姚无义姗姗来迟,推说皇上赐宴,非得吃饱喝足了才能动身。随姚无义同来的,还有五百名皇城金吾卫的精锐刀斧手,一半拨在绥平府外,另一半却带到厅前中庭,里里外外围得铁桶似的,气氛顿时肃杀起来。 “姚公公,”劫震颇为尴尬,面色微变:“这是……” “没事儿!”姚无义已有了几分酒意,胡乱挥手:“皇城警跸甚严,岂容斗殴?四大世家是江湖的首望,自也不能例外。可咱们这是奉旨较技,不是地痞流氓打架,为了封金吾卫的口,咱家调了一营的人证来,让这些灰孙子瞧个清楚,这儿可没人群殴闹事。咱家有言在先:既是比武较技,流血受伤在所难免,却不能闹出人命,要不曲都尉铁面无私,秉公处理,咱家也没情可说。” 率领五百名金吾卫士的武官一身鹦鹉绿袍、红裤皂靴,淡金色的瘦脸斜飞剑眉,太阳xue却高高鼓起,整个人精悍得像柄磨亮的峨嵋刺,正是金吾卫神机营的大当家、官拜正四品昭武都尉的“分光鬼手”曲凤钊。 劫军官拜昭武副尉,曲凤钊是他名义上的直属长官,然而劫军是公爵之后,在京中远比出身寒门、凭着一身本领爬到营统的曲凤钊有力,曲凤钊从来没敢拿他当部属看待,私下还是管叫“二爷”,两人交情甚笃。不管姚无义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五百名金吾卫连同曲凤钊,平日都拿惯了劫军的好处,一旦生变,肯定还是听二爷的吩咐。 劫军赤眉微扬,与曲凤钊交换眼色,彼此心照不宣,薄硬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众……众人都到齐啦!”姚无义斜乜劫震,软趴趴滑进椅中:“劫庄主,这便开始吧。你想怎生打法?”肥手频频对搓,颇见兴奋。 劫震清清喉咙,由劫英扶了起身。 “今日之战,乃是以武会友,兼决阴牝珠份属谁人,诚如姚公公吩咐,决计不可伤人性命,以免有违侠义之道,损及四家百余年的情谊。敝庄既为东主,占尽了地利人和,不免有失公平,我提议由敝庄权充护珠之人,贵三家抽签决定顺序,依次挑战我方,若敝庄侥幸得胜,将继续出战下一家,以此类推。” 众人均感错愕。 法绛春调匀气息,艰难开口:“若照日山庄不……幸于首战落败呢?” “那便由胜利者护珠,继续接受挑战。”劫震回答。 文琼妤忽地轻笑:“庄主这样安排,可是担心照日山庄胜得不光彩?” 众人听她语声动听,纷纷转过头去,乍见寒庭的玄衣铁卫里立起一抹天仙般的雪白俪影,美得超凡绝俗,无半分烟火气,刹时满厅的议论都化成一片轻哗,居然无人质疑她话里的挑衅之意。 劫军赤眉陡轩,宛若燃起一蓬野火:“文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公子切勿误会。琼妤的意思是:将军箓的道先生夫妇,与敝方的商堡主均已负伤,天都又只派常七侠一位前来,怎看都是贵庄的赢面最大。劫庄主为示公平,希望以车轮战的方式比试,这是不占毫利的广博胸襟,令人敬佩。只是对贵庄来 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法绛春恨恨的瞥她一眼,低声咒骂:“小贱妇!又弄什么玄虚?” 文琼妤故意不理,微笑朗声:“依琼妤的浅见,不妨再增加一条规则:四家此刻在场之人,除了劫庄主之外,均可与战,人数不限,以免照日山庄或其它三家连拔两筹之后,场中代表之人气空力尽,反输了最后一场。” 举座听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姚无义大笑:“这条倒也新鲜。终不成老让你照日山庄做好人,这样吧!老劫,你若是没有别的意思,这规则便由我作主定了。” 劫震欠身拱手:“都依公公的吩咐。” 劫兆没话找话,低声凑近岳盈盈道:“这文姑娘厉害得紧,看似不让我家吃亏,实为了她九幽寒庭的好处。” 岳盈盈本不想理,娇横一眼,却忍不住搭腔:“你自己鬼心眼多,还分派到人家头上。” “你想想,法绛春不能下场,将军箓与解剑天都各剩一人,这条规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我两个哥哥就算并肩齐上,九幽寒庭除了商姑娘和她自己,还有恁多铁卫,真要老着脸皮打起群架,谁也没辄。” 岳盈盈噗哧一声,再也板不起冷面:“你这人!怎么尽想不要脸的法子?” 劫兆自己也笑了起来,顿觉山雨欲来、满场暗潮的厅里,竟也有这等旖旎风光。 两人言笑晏晏,仿佛什么都变得有趣起来,却未留意有两道冷冷的目光从丹墀射来,深邃如大海的美丽眼波里藏着复杂的情思。 文琼妤含颦一抿,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动听:“多谢公公成全。有了这一条规矩,我们四家也不必抽签啦!干脆按照出战的人数来排顺序。各家先把出战的人头数好,出的人多,顺序就排得前面一些;出的人少,就排后面一些,这样也更公平。” 这话似乎也有道理。法绛春抚胸顺气,半晌才勉强开口:“你……你九幽寒庭满场都是人,难不成要排第一个?” 文琼妤微笑道:“二小姐勿忧,咱们一家一家来。劫庄主既是东道,又自愿充任第一场的守珠一方,却不知最多要派几人出战?” 绥平府里有